许是他跳墙的业务不精湛。只记得按梦中景象逃奔至赵府,却没能确定好赵三姑娘闺房的方位,急匆匆地就找了一处梦中看着眼熟的位置就跳了进来,不想竟然没能跳到赵三姑娘的院子,而是直接就跳到了他梦中养伤的学堂。楚席仇的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就都对上了。他的梦的确是有预知能力,这位赵三姑娘也的确是他的救命恩人。以及,她应该也的确像梦中那样,是楚席轩深爱的女子,楚韶曜求而不得的心头白月光!
想到梦中的自己为了赵府三姑娘负芒披苇、披荆斩棘,只差将一颗真心从腹腔里剖出来献给赵三姑娘了,结果最终却被她不屑一顾地弃如草芥,楚席仇就觉得牙关发颤。
好!
好得很!
好你一个赵若月!
我堂堂皇室子弟,奕郡王后代,就被你这么一个小小庶女玩弄于掌心!你也配!
天公作美、上苍垂怜,让他楚席仇拥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看到了此后将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再重蹈睡梦中的覆辙。
今次,无论是赵若月,还是楚席轩,还是,楚席仇不免得打了个寒颤,随即重又激昂了起来,还是那位隐藏得颇深的狠厉变态的楚韶曜,他都会将他们狠狠地踩在脚下!
这一次,最终胜利登顶的人,只会是他楚席仇!
赵若月火急火燎地提着灯笼沿着青石小路往大门而去,窈窕的身子因为走得太急而在寒风中摇曳生姿。学堂这条路因为几个月长久无人走动,仆人们未曾日日清扫,故而路上落满了积雪和落叶,隐约还有几块凸起的碎石。
一枚石子嵌立在小路中央,赵若月走得太急,未曾注意到。一时不察,竟叫她深深往前摔了下去,跪在地上跌了个大马趴。
“小姐!”
一声惊呼,舒草惊讶地看着她,身后跟着齐太医和他拎着药箱的药童弓树。
赵若月:……
齐太医捋着胡子,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名医派头:“这位就是赵府三姑娘?”
药童弓树瞅了瞅赵若月因摔倒而散乱的发髻,以及她身上本就被雪水染湿,如今骤然摔倒更是沾染上许多脏污泥尘的糯裙,没来由地有些嫌弃。觉得赵若月如此不雅观和不得体的景象,使得他在齐太医面前丢了他们煜王府仆役的脸。
于是弓树鼻子朝天,不情不愿地回答:“兴许是吧,小的跟赵三姑娘不熟。”
一听这话,齐太医就感觉微妙了,他心里将赵若月的分量又往下降了些。但还是医者仁心地问道:“赵三姑娘走得这般匆急,可是府里的下人病情加重了?”
“对!”舒草忍不住回答,想到那个流着血的男人,她就一阵害怕,巴不得齐太医赶紧去将那男人给治好拖走。
“没有!”赵若月却异口同声地抢着回答,她看了与她回答迥异的舒草一眼,勉强笑道:“那仆役命大,已经挺了过去无甚大碍了,不劳烦齐太医多走这一趟了。”
齐太医有些不悦。
你说看诊就看诊,说不看就不看,真把他齐光济当成挥之即来喝之即去的普通郎中了?但良好的素养还是让他按着性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告辞了。”说罢,就带着药童弓树转身离开。
“等一等!”赵若月喝止住了他们。
“您还有事儿?”齐太医转身问道。
赵若月觉得齐太医有点儿不上路子了。
既然是煜王府派来的府医,那便是煜王府的臣属与奴仆。这位齐太医既然被王爷派来了赵府,不说主动去她院子里给她请安问好也就罢了,如今见了她本人,竟然也还摆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清高样儿。
摆给谁看呢?
当谁不知道你是煜王府的狗腿子呢,正因为你是煜王府的狗腿子,你见了我才应该卑躬屈膝才对。
“太医不去我的院中坐坐吗?”赵若月主动出声委婉地提醒齐太医,顺手理了理自己因为摔倒而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袄裙。
孝顺的她还惦记着让齐太医给姨娘还有两位弟弟调理调理身子呢,以及她自己也想向齐太医讨要两副美容养颜的方子。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撞见正四品的御医院院使的。
齐太医惊呆了。
他年近古稀活了六十余载,历经两朝伺候两届皇庭,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他真还就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奔放热情的女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是,月黑风高寂静无声。这位赵府庶女就敢当着药童和丫鬟的面儿,骚首弄姿地勾引他一个老人家,还邀请他半夜三更地去她的院子里坐坐。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嘛!
因了赵若月说那个受伤的小厮已经自行挺了过去不需他再前往医治了,齐太医便理所当然地没有想到赵若月请他去院子里是为了暗示他自行请安,同时前去给自己的亲人调理身体。
毕竟齐光济身为医术高明的太医院案首,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敬着捧着的,他也高高在上的习惯了。除了在宫里几位主子和楚韶曜面前,齐太医自己也都是拿着鼻孔看人的。
自然的他也就想象不到,眼前的赵府庶女是在居高临下地暗示他一个老人家请安一类的。
“这,不大好吧?”齐太医略显犹豫地说。
虽然这位赵府庶女姿容不错,可他毕竟和家中老妻关系甚笃,连孙子都抱上一大堆了。而且,他也是要脸面的人,这丫鬟和药童都在呢,传出去也不好听。
“太医这是什么意思?”赵若月也冷下了脸,她万万没想到这位太医院案首竟然如此不识礼数。
“什么意思?”齐太医很是懵逼,完全没有看懂赵若月的路数。
身后的药童弓树倒是默默地捂脸。
早就听刘鲜他们哥几个说这位赵府庶女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平日里最喜欢在外面狐假虎威地打着王爷旗号招摇撞骗,平日里他还不信,如今亲身直面了才知道百闻不如一见。
到底是王爷奶娘的亲人,且奶娘又为了王爷挡剑而死,身后之事理应受倒礼遇。弓树不得不捏着鼻子,踮起脚尖附在齐太医的耳边说道:“太医见谅,这位赵三姑娘,脑子不大好。王爷不是让您来给赵府姑娘们看看脑子么,您就顺便给她也瞧上一瞧吧。”
原来这位才是真正脑子不好的赵府姑娘。齐太医恍然大悟,再看向赵若月的眼神里就带上了点医者看待病人的包容和怜悯:“不必去院落中久坐了,就在这里看吧。”
齐太医上前一步,直接捉起赵若月的手腕开始站着把脉。
“内火旺盛,经脉疲惫。许是三姑娘平日里忧思过度,汲汲营营地钻营过度所致,建议你放平心态,脚踏实地。”
“脾虚气盛,经气不足。三姑娘可是贪凉过度,小姑娘爱美归爱美,但该穿还是要穿,该吃还是要吃,别为了那点子窈窕而伤了身子以后吃亏。”
“寸沉短气,胸痛引胁。三姑娘需开阔心胸、坦然处事,否则长期郁结心头,为了鸡毛蒜皮之事纠结烦恼,动不动就与人争锋,日后脑子只会越来越不清醒。”
话毕,齐光济放下赵若月的手腕,转身便要离开,全程不超过一分钟的时间。
“这就完了?”赵若月有点懵,她听着齐太医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也没能记住多少,只感觉对方好像在说她心胸狭小一类的。她恼怒道:“你就是这么看得脉?”
不说拿帕子敷在她的手腕,再拿金丝银线悬扣在手腕上,隔着屏风悬丝诊脉也就罢了。只说这看脉的速度,她就没见过看脉看得如此之快的大夫!
这是敷衍她吧,这就是在敷衍她吧。还有那话里话外的放开心胸,这是在讥讽她吧?
看着恼怒的赵若月,齐太医也很茫然。
他确实已经的确地看完了呀,诊脉嘛,还不是快得很。平日里看得那么慢,老半天才说出脉象,其实根本不是在看脉,而是在心里斟酌用词想着该怎么用得体的话术向贵人汇报脉象。
在这小小的赵府庶女面前,他又不需要像面对王爷和陛下那样谨慎小心咯,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分分钟看完拉倒?
再说了,他也已经把方子如实地告诉这位赵府庶女了呀。
本来这位赵府庶女就只是体虚而已,在作息规律饮食健康之余,放平心态快乐生活就行了。他是大夫,又不是厨子,难不成还要他再写些健康的膳食方子给她?
“不然呢?”齐太医真诚地问道。
“你!”赵若月气急,果真像齐太医诊断的那样“郁结心头、与人争锋”,她咬牙切齿地耐着性子讥讽道:“亏你还是正四品的御医院院使,就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齐太医:??
煜王府里著名暴脾气的弓树看不下去,出声劝阻道:“三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齐太医年纪大了,今日亲自奔劳至府上看诊已是很累,您就不要再为难他了。”
赵若月不屑地看了弓树一眼,她从没见过在煜王府内院伺候的弓树,只以为他是齐太医自己配置的小厮,而不是煜王府内院的仆役。
她正待发火,却见弓树气度不凡地掸了掸衣袖的下摆,平平无奇的质朴脸上展露出浴血精兵才会有的煞气和凛然:“齐太医是王爷看中的贵客,若是三姑娘执意为难,那就莫要怪小的无礼了!”
赵若月一骇,愣怔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齐太医和弓树已经提着灯笼走远了。
“小姐?”再次围观了全程的舒草怯怯地问了一句。
看着齐太医远去的背影,赵若月的心头闪过弄弄沉重的阴影。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脖颈,让她窒息得难以喘息。
煜王府的小厮为何会对她如此无礼?
他不知道她赵若月乃是王爷的心上人么,怎么还敢如此粗鲁苛刻地对待于她,甚至还敢威胁于她。难道,那批进了煜王府的女子里面,果真有谁先她一步地彻底掌控住了王爷的心吗?
赵若月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恐慌和无措。
从今晚被戳破私情开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她的掌控,往日里她熟悉的一切都似乎变得陌生起来。
“小姐?小姐?”
舒草的呼唤拉回了她的神智。
“喊什么喊?催命呐!”赵若月恶狠狠地说。
“学堂里那个男人该怎么办啊?”舒草怯怯地问道,有些崩溃,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
“慌什么!”赵若月镇定地说,她想到那个男人通身的贵气,咬了咬牙又提着灯笼往学堂走去。
这个男人绝不是凡人,她一定要把男人给救活。
学堂里,已经自己按着穴位止住了流血的楚席仇越等越不耐烦,越等对赵若月的观感就越差。
“还以为会是个什么仙女,不还是个见死不救的寻常毒妇?梦里的我真真是瞎了眼了,竟然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蛇蝎女子!”
正胡思乱想着,学堂棕红的木制大门被咿呀地推开,赵若月提着灯笼轻盈地踏着月光走来,面上挂着如水般秀美的浅笑,像是一只误入凡间的美丽精灵。
楚席仇泰然自若地在黑暗里轻点穴位,让自己插着羽箭的伤口重新流血。而后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狭长的眼睛,俊美白皙的面庞上流露出浓得化不开的温柔,看向赵若月的目光里仿佛蕴含着一眼万年的深情。
“这位仙子,是你救了在下吗?”
“小生姓席名仇,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夜色寂寥,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徐徐铺洒在每一片砖瓦和枝杈之间。银白的月光朦朦胧胧,像是遮蔽万物的轻柔面纱,将世间的一切都镀上一层看不真切的清辉。
楚韶曜轻轻巧巧地叩击着自己蔫蔫儿的废腿,好笑地问道:“真得这么伤心?”
“你失恋了不伤心吗?”赵若歆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
可恶!
开解过阴晴不定而自怨自艾的煜王楚韶曜后,她赵若歆心底的委屈和酸楚又重新上来了。想到自己心爱的未婚夫竟然和自己的庶姐搞在一起,赵若歆就觉得恶心,想吐。同时也还是想哭。
“本王没有恋过,所以不知失恋的滋味。”楚韶曜理所当然地回答。
赵若歆:……忘了你是个仇女的万年单身狗。
她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丝微妙的同情,于是她安慰道:“没关系,你有栾肃也是一样的,我不歧视你们。”
楚韶曜:……
“是啊,本王还有栾肃。”楚韶曜凉凉地说道:“你连栾肃都没有。”
哇!想哭,想嚎啕大哭!
赵若歆愤怒地写道:“栾肃不止是你的!栾肃也是我的,我也是栾肃的主人!”
“看来你也不是很伤心。”楚韶曜墨染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愉悦的光芒,修长苍白的手指不徐不缓地轻叩着轮椅的扶手。他有心再逗弄几回这双傻乎乎的废腿,却终究还是宠溺地说道:“本王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礼物?”赵若歆眼睛一亮,飞快地写道:“什么礼物?”
楚韶曜勾起唇角:“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举起那根鎏金玄铁的手杖,在地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
书房的房门被蓦地打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玄色的檀木箱子走了进来。打开箱子,里面铺着华丽的浅黄色丝绸锦缎,鳞萃比栉地安置着
十二枚蹴鞠。
明亮的烛火下,这十二枚顶顶漂亮的上好蹴鞠星罗棋布地落在浅黄锦缎上,配着旁边点缀的玫红宝石,说不出的流光溢彩和美妙绝伦。
“喜欢吗,赵麻子?”
楚韶曜轻声问道,声音如金石击玉,说不出的清冽好听。
赵若歆:……
是夜,皇城洞开,宫门里走出了一队短衣铁马的羽林军。他们手执刀剑和遁甲,神情肃穆,挨家挨户地搜查和寻找从皇宫里逃脱出去的刺客。
据说那名刺客胸口深中了一枚羽箭,身着黑色夜行衣。
凡有汇报线索者,皆赏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