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座富丽堂皇的彩会垂花门,便进到公主府后院的小花园。迎面四处葱蔚茵蕴的树木花石,峥嵘嶙峋的假山鳞次栉比,当中是个小池塘,池塘后面一排排厢房和小院隐约可见。
赵若歆朝那排小院走去。
又曲折地绕过几处假山和凉亭,她蓦地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了那位七八岁的蓝袄子幸蕊,梳着怡红院丫鬟特有的双包髻,正蹲在假山后边玩蚂蚁。而她的旁边摆着一张檀花小圆桌,圆桌后面是那袭熟悉的身影。
那人头束紫雕青玉冠,身着墨黑修长的衣衫,侧身坐在玄铁鎏金的轮椅之上,一手拖着腮,一手随意地把玩乌金匕首,周身的矜贵又慵懒,正无趣地看那幸蕊蹲在地上数蚂蚁。
听见动静,那人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狭长的桃花眸子微微上挑,似是诧异她的突然出现。
“哎呀!”身后的王宝儿突然叫了一声,可怜兮兮地道:“赵姑娘,奴家不小心脚崴了,你能扶着奴家过去么?前面那个就是幸蕊了。”
赵若歆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又听见花园另一处方向的小拱门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几个妇人剧烈而高亢的争吵。
“戈夫人不好好呆在二殿下的王府陪产,跑本宫的公主府翻箱倒柜地搜个什么?您这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么?”
“臣妇不敢,臣妇就是来参加春日宴的。顺便看看长公主您有没有乱藏什么不干不净的贱皮子娼1妓!”
一行人突然从小拱门里穿了进来,正好与从正院垂花门过来的赵若歆她们撞了个正着。
“你骂谁呢?”名妓王宝儿上前一步,指着戈夫人骂道:“你说谁不干不净!”
“你是谁?”戈夫人一怔,似是意外看到她们俩。
“她是怡红院的头牌王宝儿,是本郡主和母亲一道儿请来给春日宴助兴的。怎么,戈夫人来捉人前,都不事先做好功课的么?”长公主身后的纪静涵跟着冷笑:“什么时候二表兄的丈母娘,竟也插手起大表兄后院的事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把自己当成了太后娘娘,掌管着全宗室的后院呢!”
戈夫人又羞又臊,急迫道:“臣妇找得不是她,臣妇找得是赵家那贱——”她的声音在看到王宝儿身后的赵若歆后戛然而止。
同时对岸的那排厢房里,二皇子楚席昂整理着衣襟从一处小院走了出来。
戈夫人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什么底气,她扑着就朝赵若歆打来:“好哇!我就知道,赵府不管是庶女还是嫡女,都没皮没脸的只会勾人汉子!”
“艹他娘的你说谁!”
豹哥一下子来了脾气,飞起香脚就朝戈夫人迅猛踢去,却在乍然瞥见远处院子里楚席昂的同时,生生收住了脚风。
一片推攘与慌乱之中,赵若歆猝不及防地被扑倒过来的戈夫人猛得一推。
她本就站在低洼之处,脚底都是卵石和青苔。这般乍然地就被人用力一推,趔趄之下竟然就一头栽进了旁边的小池塘里。
“啪!”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
众人还未从赵府嫡女落水的惊诧中回神,就听见假山后面传来了劈里啪啦的瓷器摔碎声,伴随着一声暗沉的钝响。
妇人们往前几步,侧身探去,这才看到层层叠叠的假山后面。残忍暴虐的煜王楚韶曜掀了桌子,一脸狰狞地看着她们,阴鸷狠厉的目光似是淬了毒。
她们此番争吵,竟然就扰了煜王的清静!
“很好,你们全都很好。”煜王眼神剜骨一样地看着她们。
戈夫人被这样的眼神给注视着,一时腿软倒在地上,竟然没忍住当场失了禁,在裙摆下面氤出了一片水渍。
落进了池塘的赵若歆听见了动静,同样在池塘里扭头去看突然暴怒的楚韶曜。
她看见被吵了安静的煜王无悲无喜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冰冷彻骨的疏离和冷漠,与看任何一个陌生人都无异,就好似他和她从来都没有过,共乘一辆马车的情谊一样。
“快、快救人!”王宝儿惊呼出声。
“婆子呢!没有会水的婆子吗?”纪静涵大声喊道:“人都死哪儿去了!没看见赵若歆她落水了吗!”
小拱门里又急匆匆地钻进来一堆人。
“歆妹妹!”、“歆姐姐!”
婆子们没有来,三皇子楚席轩和七皇子楚席平倒是大步就跑进了花园。
“你等着,我这就来救你!”
在他们之后,四五六皇子也跟着跑进来看热闹。在看到池塘中的赵若歆时,四五六皇子纷纷飞快地转起了眼珠,脚步情不自禁地就朝着水边走。
就连那头院子里刚走出来,手上还理着衣冠的二皇子楚席昂,也三步两步地冲到他那头的池塘岸边,一脸的捡漏和兴奋表情,作势就想要朝里面跳。
瞅着在场所有姓楚的男子,全都开始脱鞋子准备下水救人了。戈夫人的心沉沉落下,理智回笼的她意识到自己算是彻底踢到了铁板上。
虽然这赵府嫡女是说要和三皇子退婚了,可提退婚的是她自己,并不是皇室。赵府嫡女还是跟自己的女儿戈秋莲一样,将来少说也是个皇子妃。
不过好在。戈夫人偷偷朝看不出喜怒的煜王瞥了一眼,煜王仍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样子这赵府嫡女是不会当煜王妃的。只要不当煜王妃,她身为二皇子的岳母就不怕被报复。
这一刻,戈夫人甚至希望是自家二皇子抢先将赵府嫡女给捞起来。
这样赵府嫡女就永远只能在女儿的手下当个小妾了。
眼瞅着在场几位皇子都要朝池塘里跳了,可会水的婆子还没有来,并且自家王爷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豹哥忍不住了,他撸起袖子,高声喊道:“都别争了,男女授受不亲,赵姑娘由我王宝儿来救!”
他一头朝池塘冲去。
“够了!”煜王突然一声暴喝,低沉的语气里包含着说不出的愤怒和烦躁,同时不屑地讥讽道:“她会水,让她自己爬上来!”
池塘里,赵若歆听见这声暴喝委屈至极。
怎么,谁还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公主了。凭啥别的女子落水,就有各式各样的俊美男子将她捞上来,她赵若歆就要自己爬?
赵若歆一顿欢畅的扑腾,委委屈屈地一个狗刨式就上岸了。
“好孩子,委屈你了。”岸边,安盛侯夫人上前一步,飞快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袄衫,严严地裹在了赵若歆的身上,温柔道:“小心不要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