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时候,张松明曾在山林间看到过一只妖怪。
那是他的一个秘密,他从未与人说过的一个秘密。
“是我五岁时候的事情吧……”他说。
那时候他父母因为发生交通意外刚去世,而他那个年纪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去世,只知道父母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他怎么哭怎么喊,他们都没有像以前那样起来心疼的抱抱他。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死亡,在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当然,村里的人不是没有想收养他的,但是都被他拒绝了,似乎觉得只要自己还待在家里,父母就能回来。
而后在一个晚上,因为太想念父母了,他突然疯了似的跑到了山上去——他的父母便葬在后山,和他的许多祖祖辈辈们一样,埋葬在后山那边。
森林里很黑,就算是成年人在大晚上的跑进山里也会觉得很恐怖,更别说他一个小孩了,跑进山里没多久,就迷了路,分辨不出方向了,只能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的在山里乱走。
然后,就在他不小心跌倒在地上,摔倒头破血流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柔的抹在了他受伤的膝盖上,像是有一只手在温柔的抚过他的伤口一样。当时,他都忘记了哭,只能呆愣愣的抬起头来,看着那道模糊发亮的身影。
“它被无数萤火虫环绕着,没有身体,像是一团发光的雾,带着一中很圣洁的光……”
他听见温柔的声音在问他,问他怎么了,像是在他耳边发出来的一样,当时他心里并不害怕这东西,相较于妖怪,他觉得一个人在森林里弥鹿更害怕。他抽噎着跟它说,自己是出来找父母的,可是不仅迷路了,还摔倒了……
其实现在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言语肯定是很混乱的。
后来,在哭泣中,他感觉到有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中温暖轻柔的手掌,让他慌乱的心突然就安稳了下来。然后,那只妖怪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走出了森林。
而这一路上,他一边走,一边嗷嗷的哭,不停的抹着眼泪。
说起这件往事,他还觉得有些好笑,道:“现在想起来,那只妖怪肯定在想,这个人类小鬼怎么这么烦,一直哭。”
当时村子里的人发现他不在了,一直在找他,后来大家猜测他是不是去山上了,一群人又忙举着火把上山来找他,然后在入山的路口那里,发现了他。那时候他蜷缩在地上,周围是被他压倒的花草,睡得正香,手脚上都是血,但是却并没有伤口。
当然,这些是村里的人后来跟他说的,当时他可把大家都给吓坏了。
他与妻子道:“这件事我可没跟其他人说过,你是第一个!”
他当时虽然小,却觉得这件事是个秘密,一直没给大人们说,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当时竟然不小心已经走到了深山里,要不是遇到那只好心的妖怪,说不定就不小心落到哪个坑里去了。
叶草怔怔的看着他,道:“那看来,那是一只好妖怪了?”
张松明道:“是啊,那是一只好妖怪……其实后来,我去山里找过很多次,想跟它说一声谢谢,不过再也没遇到它了,也或者,是我长大了,再也看不见他了,人们不是说,有些东西,只要小孩才能看见吗?”
不过话虽这说,他还是有些遗憾,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亲自再跟那只妖怪说声谢谢。
闻言,叶草抿唇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来。
“我觉得她一定知道你的谢意的。”她说。
张松明笑,“希望是这样吧。”
叶草和:“既然那是只好妖怪,那你还担心我去山上啊……”
张松明摇头,道:“人都有好人和坏人,妖怪肯定也有好坏之分,那次是我运气好遇到了好妖怪,但是要是你去山上遇到了坏妖怪怎么办?”
他的理由倒是很充分的,叶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有话能说。
“咳咳咳——”
张松明本想将花草拿去中下,却没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还说叶草脸色不好,实际上他自己的气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惨白毫无血色,而且手脚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叶草忙扶着他去床上躺下,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则打算去厨房熬点粥。
大概因为张松明苏醒过来了,她的心情看上去很高兴,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的。
“……草草。”张松明突然叫了一声。
叶草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张松明的表情有些恍惚,问:“你还得记得,我们第一次是怎么认识的吗?我怎么有些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有记忆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好像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叶草的眼睛飞快的眨了两下,她含糊的道:“就我们在山上碰见的啊,那时候你在山上挖一株兰花,我也在山上,就碰到了,你忘记了吗?”
她这么一说,张松明脑海里自然就冒出了相关的记忆来,恍然道:“是哦……”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道:“不知道怎么的,我怎么就忘了,果然是年纪太大,记忆越来越不好了吗?对了,今天三叔公跟我说,我们两结婚还没有请亲朋好友吃饭了,你的父母我也没见过,三叔公说有机会我们一起吃个饭,不然对你太不公平了……”
他絮絮叨叨的念着,疲惫的眼睛慢慢合上,再也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叶草坐在他身侧,许多没动,只能透过窗外落下来的阳光,看见她抿紧的嘴唇。
张爷爷这边溜达回去,姜叶也起了,正坐在院子里,对着镜子梳头发。
“姜姜!”张爷爷忙走过去,表情有些紧张,道:“我刚刚在路上碰见松明了,他已经醒过来了,看上去气色还不错,还能在外边溜达……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那孩子真的就危险了。”
说不定人昨晚就没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昨晚张松可是在一瞬间断了气的,情况明显十分凶险,后来虽说人又喘过气来了,但是那气若游丝的状态,说不定没多久人就没了,要不是姜叶及时出手,人陷在怕还在床上瘫着的。
所以说,姜叶可以说是张松明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回头一定要让他好好谢谢你!”张爷爷说。
“对了!”他老人家又想起一事来,神神秘秘的道:“我刚刚碰到松明的那个妻子了,她好像刚从山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株花,我也叫不名字来……”
当然,她老人家主要要说的也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件事情。
“看到她之前,我心里明明一直觉得她不对劲,可是看到她之后,我的想法又不受控制的变了,脑子里却又冒出另一个想法来……”
那个想法告诉他,叶草的确是个正常人,她和正常人一样,而且比大多数人类还要乖巧有礼貌。要是一般人,到这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毕竟他们并不会往“她不是人”这方面想,只会觉得,是的,叶草的确是个普通人类。
但是张爷爷不一样啊,他心里本身的意志是觉得叶草不是个普通人,她可能是个妖怪,因此脑海里生出来的这个念头,就太不合时宜,太不对劲了,这明明是和他的想法完全相悖的嘛。
姜叶的手指刮过梳子的齿子,并不意外的道:“那是因为他们给你们都下了一中心理暗示,是一中迷惑人心的术法,换做你们人类的说法,像是催眠。”
当他们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们脑海里会自然而然的忽略她身上的一切不对劲,会将她的一切合理化,会毫无心理障碍的觉得,她就是个人,不会再去怀疑什么,甚至……在看见她的时候,会恍然间想起来“哦,这是松明的老婆啊,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之类的想法。
一切的不对劲,都会变得十分合情合理起来,所以村里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对劲,除了张爷爷。
姜叶思考着,按理来说,那东西竟然能左右这么多人的想法,张家两老口应该也不会察觉到不对才是,可是偏偏他们就察觉到了。
也许是超出村子的距离太远,她的术法操控不了太远,控制减弱,又或者是因为她的身体出了什么意外,正变得虚弱,已经无力维持对那么多人的影响,更或者,这两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