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嫣要是知道这些议论,那都是要笑的!她哪有那么多精力玩那么多心眼儿?真要是觉得不想用这个人了,好聚好散就是了!要是她因为对方为他人所用就忌惮起来,那将来就不要做事了!因为这是可以预见的,她将来会遇到各种棘手的对手,到时候要怎么办?
将王温舒放在身边,完全是因为惜才。
此人确实很有才,但行事作风实在是太不加收敛了。不是说狠一些不好,陈嫣还没有‘不通’到那个地步,开拓新地盘这种事本身就是一条流血之路!王温舒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这种时候就该用他这样的人。
但在别的情况下,这种作风就未免不适用了。
当然,陈嫣可以一直派他去做急先锋,反正还有很多新事业需要开拓但陈嫣不想这样用一个人,那样就不是像用一把刀一样用一个人了,而是真的在用一把刀。
对方有自己的才能,如果在出刀的时候也能学会在必要的时候将刀收回来。陈嫣能够收获‘一员大将’,对他自己也更好一味的靠着‘莽’‘猛’‘狠’‘一往无前’吃饭,这是不能长久的。
王温舒很聪明,很快就明白了陈嫣的意思,这个时候原本的紧张和防备就没有了。很难说他这种完全不在乎礼仪的做派不是一种试探试探这位不夜翁主的底线在哪里。
陈嫣对礼仪什么的其实不太在意,只要没有恶意,也不影响到正事就可以了。她自己当然在长久的训练中掌握了种种繁琐的礼仪,而且身处她那个圈子,也不可能因为‘偷懒’的想法就乱来。但王温舒不同,她对他当然不会有这种要求。
不过王温舒也不是真的就不通礼仪了,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找来通礼仪的人教导过自己,他人聪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若真正经守礼,也颇能唬人至少不是真正的内行看不出什么差错。
但这也说明,若真是内行,那真是一眼能看穿的拙劣。
礼仪这种东西不只是死板的规矩,更是一种随机应变。当一个人从小训练,走出、吃饭、喝水、说话,无数琐碎小事早就和礼仪融汇在一起了,所以既是处处守礼,又
丝毫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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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刻意为之的感觉。
后天紧急培训,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到底和自己的本能隔了一层。而一举一动都是生搬的礼仪规范,这未免就显得呆板了。到了后来,王温舒索性不再管狗屁的礼仪,这样反而无人敢在他面前议论。
相比起礼仪,王温舒更难理解和触碰的其实是另一种东西。
礼仪虽然难,但王温舒能懂。而且他自忖,只要时间足够、自己下的功夫足够,花个几年的时间,自己也能同那些生来就是王孙公子的人物一样。但有一种东西,他连边都摸不到,始终觉得邈若山河。
玉堂居很漂亮、很舒适,这是每一个客人都会称赞的,王温舒在阳陵邑别馆呆的久了,也常常呆在这里,关于这一点他也赞同。
园池、花草、藤萝架、游廊、假山、小楼、小亭王温舒清楚这是好看的,但是在好看之外让他说出个所以然,那真是半个字也没有。
半个月前陈嫣曾在玉堂居招待了她的一位老师,早就名扬天下的魏其侯窦婴。
魏其侯几年前就卸去了一切官职赋闲在家,可以说是很有空闲了,他本身就是陈嫣的音乐课老师,从那之后就更有大把时间教导陈嫣。
陈嫣邀请老师来别馆做客,其实是有些让老师散心的意思——窦婴有报效朝廷的夙愿,这样赋闲在家并不是他所愿的,只是时事如此,他又能如何呢?这两年国家稳定,然而中央朝堂之上永远少不了争斗。
天子也登位五年了,不可能一直按照先帝那一套做事,自然要有自己的班底。再加上太皇太后、太后参杂其中,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窦婴也只能算是这一波动荡中的牺牲品。
魏其侯也很喜欢陈嫣设计改建的玉堂居,两人弹奏乐器、讨论四时之景,又说到先贤颂景的名篇、人造景与天然之景之间的关系——总之就是这样那样的讨论。
王温舒早听说过窦婴的名字,虽说窦婴如今失势,可他的本事又不会因此而改变。出于好奇和别的原因,王温舒换上了仆从的衣服,就为了在旁当个围观群众。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些漫无边际的闲谈,从陈嫣在庭院里的造景,以及音乐,发散开来。似乎没有什么主旨,就是兴之所至,随便漫谈。
他们话中的每一个字王温舒都知道,但合在一起之后的东西是他完全不了解的。
王温舒当然受过教育,但是他的教育是很粗糙、很不成体系的!最早那一点儿底子就不说了,还是后来在千金医馆才真正学了一点儿东西,但依旧是应用性大于理论性,基本上都是一些‘有用的’知识。
而后学徒生涯,这个时候学的都是钱庄经营、商事之类,不过他也有在学徒之余自学。因为他在这个时候渐渐明白了‘学问’的作用,表面上看起来很多学问根本没有用到的地方,但实际上一个人的高度正是由此前积累的学问决定的!
后来他地位提升,更不用说了,甚至专门花钱找老师教导。
他学东西的时候很杂,什么都有涉猎,但什么都涉猎不深,算是个杂家吧。或许有的人会对他的学习方式嗤之以鼻,但他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样已经够用了。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学的要差。那些饱学之士又如何呢?有几个人穷经皓首之后学到的东西是真正有用的?学到最后,根本就是迂腐!
但是在这一瞬间,他确实感受到了某种失落——他和他曾经向往成为的人还是不一样的,即使他现在和那些人一样锦衣华服、珍馐美馔。其中的差别远不是他过去所想的财富、权势,而是一种更加看不见摸不着,也更加顽固的东西。
王温舒现在去看玉堂居,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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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还是一样的。他知道这里漂亮又舒适,但让他理解淫雨霏霏中青铜铃铛微动,其中的审美趣味。又或者地板裸露出漂亮的木纹,而舍弃了外漆,这是怎样的偏好。
这都是不能够的。
他当然可以听完别人的谈论,然后人云亦云,也不会有什么错处。但那样骗不了自己,他自己清楚自己对这些东西是个什么感觉。
王温舒扫了一眼他刚才丢在一旁的钓具,其中还包括陈嫣的斗笠、蓑衣之类。这些东西和市面上所有的完全不一样!市面上的斗笠蓑衣一般都是渔人所用,普通人下雨的时候很少出门,用不着。而有钱人家有马车,也淋不到雨!给渔人所用的东西,能精巧到哪里去?
一般都是渔人自己制作,挡雨的功效是有的,可难免笨重、粗糙,至于外观更是不能强求。
但陈嫣所用的钓具不同,都是她自己设计,然后让工匠试制。出来的成品轻便、好看,看着依旧是蓑衣斗笠的样子,但又截然不同。
让王温舒觉得不解在于,陈嫣总是喜欢在一些小事上亲自参与。设计钓具和雨具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她还会自己做小手工,自己折花之后插瓶装饰,自己下厨烹饪。如果不看她在外做的那些事,她是一个真正的富贵闲人,喜欢最精巧的享受,乐于钻研。
让王温舒去钻研这些东西?他从来没有这种念头,也做不到。
“董家也要借钱?”陈嫣微微一笑,最近她见了不少这个目的的人,不过她还是有点没想到。汝南董家是出了名的保守,财富积累的速度或许不算快,但胜在稳扎稳打。
这样的家族来找她,看来长安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她当然听长安那边的人做过报告,但真正深有体会,可不是依靠一两次报告就行的。
王温舒不知什么时候也端正了坐姿,并让人拿来笔墨之类的文具在陈嫣身边听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默契也有了一些。至少从陈嫣的神情中他就知道,这个董家要帮!只不过怎么帮就大有讲究了。
正在此时,陈嫣转身,胭脂红的襦裙裙摆轻轻巧巧转了一圈,荡漾出好看的弧度,好像吹了一口气拂在心上。
“叔夜,你来和董君谈。”
王温舒摩挲着手指,垂下了眼睑,仿佛若无其事。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