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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32年,元光三年,琅玡郡,东莞县。
梅雨一直下,细丝绵绵,好像看不到尽头。
县内一处房舍,是典型的此时小富人家的宅院,前后两排房子,围城一个‘日’字型院子。以砖石筑房、黛瓦白墙、青石铺地,不见奢华,但打扫的干净,此时梅雨绵绵当中显得清净舒爽。
绵绵细雨中,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街道上十分安静。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人影出现在小院门口,拍了拍门,大声道:“阿珠,来开门哩!”
不多时,一阵踩水声,黑色两扇小门便开了。是一个头梳单螺髻、身穿浅红色袍服的年轻女郎,看她眉眼气度,似乎是富贵人家婢女之流。但再一看,又有些像良家出身的小家碧玉。
身上没披雨具,只是脚上穿了一双带齿木屐,防着湿了鞋子。开门来,便道:“怎么去得这样久?”
穿蓑衣戴斗笠的也是个女子,不忙着说话,只是道:“先进屋再说。”
这所小院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住着僮仆、车夫,厨房、柴房、车马房等等也在这里。后院则是主人居住,主人房、厅、客房安设在此处,婢女们也住在这里,方便侍奉。
前院后院都是一样的砖石,朴素清爽,但后院到底是主人居住,有主人生活的痕迹,很多生活情趣便体现了出来,朴素之外还有一份淡雅。这一点从院中一角扶疏的花木、檐下泛着青色的竹帘这些细节都可以看出来。
没穿雨具的女子走的尤其急,穿过一道过道,闪入后院之后迅速躲到了檐下。就这样,身上不免还是沾到了一些雨水,正用手帕擦脸擦头发。望着天上连绵不绝的雨丝,皱着眉头道:“这雨何时才能住啊?”
穿了雨具的女子此时也走到了檐下,摘下斗笠,却也是个极清秀的女郎。
女郎手上是一个大竹篮,里面装了蔬果米粮之类。放下后她才开始解蓑衣,摇摇头道:“谁知若不是雨不停,买这些米粮哪会这么久许多来城中买卖的乡人不来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女郎道:“阿珠,公子今日可回?”
正擦着头发的女郎似乎有些不高兴:“这如何知?阿梅姐姐又不是不知,公子不爱说县府的事!”
“是啊,不爱谁。”名叫阿梅的女郎因此叹息一声,到底说不出别的什么,只道:“都这个时辰了,我去煮些菜蔬来。”
两人正商量此事,忽听前门又是一阵响动。阿梅侧耳听了听,应该是有人叫门。便道:“我去罢,木屐还没脱呢。”
说着也不披蓑衣,只重新戴上斗篷,便往外走。
开了前门,只见是徐功曹家的僮仆,那僮仆见了阿梅赶忙作了个揖:“阿梅姑娘,这是我家夫人让送来的,这些日子雨不停,城中买卖菜蔬都难,故令小人送来这些。”
说着也不等阿梅拒绝,一溜烟儿就跑了,让阿梅想开口都没有机会。见不见了小僮仆的身影,也只能叹了口气,将放在门口的东西提了回去。
阿珠见了这些,点点头道:“又是徐功曹家送来的罢?姐姐别皱眉头了,虽说公子教导须得行事谨慎,可这样的往来如何避?真要是避了,倒显得公子不通人情这些菜蔬可比之前那些好,各种都有,还有一只宰好的鸡!”
阿梅有些心不在焉,听了阿珠的话,下意识解释道:“徐功曹家在城外有小庄子,家中所用自有供给,自然从容。在济南时,家中也是如此。”
两婢女说些日常,又一起去厨房造饭——这小院中只有两人居住,车夫僮仆什么的都随主人出门了,所以一向是早早吃饭、早早锁门闭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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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样的小院,又只住着两美婢,本应是容易出事的。但因为左近都知这是东莞县县令的私宅,无人敢无礼,所以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两女郎第二日早早起床,首先看的就是天色结果当然是大失所望,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唉!”叹了口气,阿梅也只能去打扫屋子。等到阿珠也盥洗完毕,两人便坐在屋檐下做一些针线活。一看都是些男人的衣裳鞋袜,并不是为她们自己做的。
正做着,外面又传来拍门声。这次是阿珠去开门了,才开门就见门口站着的是个熟人,阿珠满心欢喜:“原来是三公子!徐功曹从乡中回来了?”
其实阿珠并不怎么关心徐功曹,只是家主人是和徐功曹一起为了修渠之事去的乡里。徐功曹去的时候带上了自己的小儿子侍奉,也是带着学东西的意思。现在徐家三公子回来了,岂不是意味着自家公子也回了?
徐三公子生的一副老实相貌,极像他父亲,才十六七岁,尚未娶亲。平日见个年轻女郎都要脸红,似阿珠这等容貌可人的就更害羞了,连忙低着头道:“阿珠姑娘莫急,县尊与家父还在乡里,不过早则今晚,晚则明日,总要回来了,特让在下先回来,与家中说一声”
阿珠哪里还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听到说家主人要回来了,已经忙不迭千恩万谢过。等送走了徐家三公子,提起裙子便跑,回到后面大声道:“公子要回了!”
相比起阿珠的活泼,阿梅一惯稳重的多,然而乍一听这消息,也是满脸欢欣!
与此同时的东莞县乡里,一处乡野中。有披蓑衣、戴斗笠的一行人正四处眺望,一般乡人一看便知,这必不是乡中人。
“颜大人,此处是极好,若是渠从此地开出,绕过小青山一带,这一片下地都会变上地”一个身材宽厚,与徐三公子有七八分相似的年长者,大约四十出头,正指着眼前一片田地与旁边一人说着什么。
“唔”听话的人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在最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表示赞同,还是单纯地告诉对方自己知道了。
原本说话的那人便是东莞县的徐功曹了,所谓功曹,总领一县事务,放到朝堂上,是类似丞相的角色,实打实的二把手。能让他恭恭敬敬汇报工作的,也就是本县县令。
徐功曹虽然与县令共事了两三年了,却一直不是很了解自己这个顶头上司——主要是对方实在寡言,平日也不与县中人交际,就算是想了解,也没有机会哇!
事实上,徐功曹听县中不少同僚都说过县尊大人年少清高、孤傲自许要不是县尊大人出身实在清贵,说不定早就被排挤了。
如今大家只当这位来历甚大的县尊只是来镀金的,勤于县务,做出的成绩足够了,自然会理所当然地高升。如此,大家本就没有多少交集,何必交恶一名大有前途的年轻人?所以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考察完了这一片,一行人又转移到了另外一片。一个上午,走了不少地方。其中大部分都是之前看了又看的,这次是趁着要回城的功夫,最后确认一遍。
等到回到乡间暂住之处已经颇晚了。
此处没有奴仆,只有两三个乡间妇人,临时雇佣来给徐功曹这些人做饭、洗衣服、打扫房子什么的。
这两三妇人并不是奴婢,自然也不会如奴婢一样侍奉人。小僮仆知道指望不上他们,赶紧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就上前给自家公子换衣。好在这里的妇人虽然不会侍奉人,这些日子也懂得了些事,提前烧了许多热水,这会儿也知道打来。
小僮仆换了衣裳出来,但见自家公子已经解了斗笠和蓑衣,只在廊下站着,连忙道:“公子,可要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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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轻公子看着不过二十多,露出蓑衣里的一身青衫来,本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丝出神。被小僮仆打扰了也不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睛,“嗯”
斗笠、蓑衣十分沉重,但以雨具来说有点也是有的,那就是保护地十分到位,凡是能防护的地方都比较干爽。这年轻公子只有青衫下摆底下一片沾湿了,还拖了一些泥水,显得有些狼狈。
提热水来的妇人今岁也三十出头了,孩子有三个,因为丈夫死的早,家计艰难。平日有什么赚钱的活计,总是争抢着做!所以一说县城贵人要雇做工妇人,立刻就来了。
此时一眼瞥见这年轻公子,一下就脸红了。
按理来说不该的,乡野妇人不同于城中养在闺阁的女郎,没嫁人之前也出门劳作,嫁人之后更没有什么忌讳她又是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有时还有人上来占便宜。她生性泼辣,那些浑人闹事她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挡回去,何况现在只是瞧了一个年轻郎君一眼?
手忙脚慌地退了出去,另外两个做事的妇人也刚刚给徐功曹和其他人送热水,一眼看到她心神不宁。当即笑道:“宁,那颜郎君真是一位君子啊!”
妇人支支吾吾不说话,另两个妇人也不过过分——她们自己也是差不多的,大哥就不说二哥了。
她们都是乡野妇人,平素见识不多,最远也就是去过县城。平素打交道的男子有限,然而哪怕是其中最优秀的,也无法与这位颜姓年轻郎君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