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奇怪,有些事情本人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身边重视自己的人却很难接受。
刘彻很难描述清楚那一瞬间内心的感受,大概就是觉得陈嫣这轻巧的一句话否定了很多的东西吧。按照她的说法,人会在咽气的同时,彻底和这个世界永别。不管曾经拥有何等的财富、权势、容貌,最后总不会有差别。
陈嫣是特别的人,她拥有那么有意思的人生,但即使是这样,该结束的时候也是戛然而止。
刘彻不能接受这个!
站在权力的巅峰,皇帝这种生物总是想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长生不老。不过刘彻现在正值壮年,身体又是一惯的好,求仙问药的需求暂且不强,他也很少考虑自己老去死去之时怎么办。偶尔想起,也不过一晃神就过去了。
惧怕死亡,想要牢牢抓住‘生命’本身,这是步入暮年的人才有的状态,刘彻显然还不到那个地步。
但是对陈嫣,他的反应不同,似乎更不能接受一点。
陈嫣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的九五之尊,以当下的观点来看,这是一个正值成熟期的男子,容貌、风度等等都是一等一的。她只能从一点儿浮光掠影里才能看到曾经那个少年的影子那个时候刘彻还是太子呢,敢想敢干,喜欢笑,大家都很喜欢他。
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陈嫣的语气也柔和了很多,摇摇头:“我知道,到时候将那一把灰装了,送到墓中就是了这是大舅希望的事,我自然做到——若不是如此,我宁愿将那一把灰洒在天地之间、江河湖海之间,落得一个干干净净!”
“世人期盼高大稳固的坟冢能保千千万万年,只是这未免虚妄!几百年就能沧海变桑田,何况一土包?如今远如三代时就不说了,就说东周之时、秦时的墓葬还剩几多?”
“人死后的事和本人有什么相干?都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陈嫣的声音轻轻浅浅,好像是一口气浮着,只要一句话说的重一点儿就会把它给吹散了。
这话声音不大,只有近前的几个人能听到说实在的,近前的几个嫔妃和内宦惟愿什么都没听到呢!一个个屏气凝神,纷纷低下了头,只想装自己是个摆设。
是个人都知道,天下修陵墓最来劲的是皇帝,最想要死后王国的人也是皇帝!他们希望自己的权势在另一个国度也有延续,而不是生命结束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陈嫣说这话,轻一点儿叫扫兴、没眼色,重一点儿就要被怀疑什么居心了!
这样当着面‘揭短’真的好吗?虽然这也只是很正常的一种个人看法,当今天下不信死后王国,觉得厚葬不是什么好事的人也挺多的,但这样对天子说,是不是不太好?
然而,意料之外,或者说还是意料之中的,天子没有因此发一点点脾气。他只是深深凝视着陈嫣,末了,叹了一口气:“阿嫣有时朕真不知拿你如何是好。”
不可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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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做不到‘众生平等’。在一个人的心里,人就是能按照亲疏远近被分作三六九等!对于普通人是这样,对于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是这样。
有些事情别人说、别人做,刘彻是会勃然大怒的!作为一个已经被宠坏了的皇帝,他的逆鳞、敏感点实在是太多了!一旦有人做了什么他介意的举动,属于皇帝的那种疑神疑鬼就会发挥作用。
但是同样的事情换成是陈嫣来做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从未将陈嫣放在自己敌对的位置——这就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于是,陈嫣无论做了什么,他也很难用恶意的角度去解读了。
刚刚陈嫣说的东西,放在别人身上,难免会觉是在嘲讽,有大逆不道的嫌疑。但陈嫣说来,刘彻会想到什么?他首先感觉到的是其中的孤独与洒脱,哀伤和深邃这一类东西。
这个时候的陈嫣好像离所有人,包括这个世界都很遥远。
到了刘彻这个程度,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同理心了,想要做到‘感同身受’更是一个笑话。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喜怒哀乐,通通不能感染到他。而很奢侈的,他在陈嫣身上还剩下为数不多的‘同理心’。
所以陈嫣说这些话后,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难过。
而第二反应就是‘果然是阿嫣’陈嫣一直以来在他这里就是一个拥有很多特别之处的人。习惯了这个,她身上再多的出格也显得普通了起来。至于说这里面有没有她对他的嘲讽,这是他很靠后才想到的事情。
他并不觉得这里面有陈嫣的嘲讽,单纯觉得陈嫣没有这个意图或者说,就算陈嫣故意嘲讽他,那又算得了什么呢?说的直白一些,他对陈嫣的容忍力一向很高。
这和陈嫣一开始的定位有关——她不是他的妃嫔,不是他的臣子,不是天底下任何一个需要仰他鼻息过活的人。最初陈嫣养在刘启身边,刘彻是太子,而她则是天子最宠爱的晚辈,那个时候起,这种关系就让刘彻只能将她当成是和自己平等的存在了。
后来陈嫣和他一起读书,更是少有的能和他平等交流的人。
再到后来,陈嫣对他的态度也包含着‘平等’至于刘彻,那个时候他爱上了这个小妹妹,也没有觉得这种‘平等’是某种程度上的冒犯——有些习惯就是这样,一开始是这样,于是一直就这样了,当事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别人嘲讽天子,那是大不敬,罪该万死!但是陈嫣呢,她的定位就和其他人不同,在刘彻那里她是平等的,或者接近于平等。简单来说,刘彻如果想做某件事,这件事和陈嫣有关,他总会和她商量商量。换成是别人,怎么可能有这个步骤!皇帝陛下办事,一个个还敢啰嗦?
真正说起来,陈嫣嘲讽刘彻也不是没有过呢!反正刘彻在各个方面也不是真的完美无缺有些时候他是雄图大略的君王,但有的时候一水儿骚操作也确实看的人目不暇接,关于这一点陈嫣是深有体会的。
陈嫣微微避过刘彻的视线,笑了笑:“怎么办?不怎么办死不死的,那都是好久以后的事情了。”
活着的时光还有很长,长到好像永远不会到来。
但人容易忽略的是,从已经过去的时光来看,时间总是走的很快的——曾经的陈嫣是稚弱小儿,刘彻是少年天子。而如今,两个人以主流的观点已经当不得年轻啦!即使是更年轻的陈嫣,也可以说度过了人生一半的寿数。
时光是很快的倏忽而过,只是身处其中的人很难感受到而已。
陈嫣并不想太过深入地聊这个话题,很快粗糙地转移了话题:“唔重修长安之事已经有眉目了——此事传到了商贾之中,不少巨贾都有兴趣竞标。哈,说起来这个差事可不容易,但是富贵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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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求么,这些人看到了其中的好处。”
同样的造价,少府根本做不下来的工程,对于民间商贾来说却是肥的流油,至于说和朝廷交好这样的隐形好处更是提都不用提!由此,即使承包重修长安的工程有这样那样的风险,有些部分更是龟毛的要死,也有不少根本不畏难的巨贾选择了这条路。
陈嫣说了几句重修长安相关的事情,她姑且说着,刘彻也就姑且听着。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文成将军’李少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很近的位置。
李少翁朝刘彻行礼,行礼完毕之后又向陈嫣拱手,笑呵呵道:“在下有一桩要事正好与不夜翁主说呢!”
对于这个最近在长安红得发紫,人人都想亲近的方士,陈嫣却是轻慢的。别人对这个人恭敬有加,要么是看刘彻的面子,要么是真的相信他有真本事。在这个时代,一个所谓‘有真本事’的方士,谁能不忌惮呢?就算不指望从这种人身上获得什么,也不想自己得罪人之后惹来祸事吧。
但这些对陈嫣来说算什么呢?刘彻的面子她确实得给刘彻的面子,但是她给刘彻面子哪需要通过亲近一名方士来体现!那也太掉价了。至于说忌惮一名方士,这对于曾经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她来说就更不可能了。
她笃定对方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根本不放在心上。
看着指甲上新染的鲜亮红色,陈嫣轻轻一瞥,嘴角带笑,然而眼睛里却没有多少重视。只是随口道:“哦文成将军于我有事?这倒是稀奇了。我这人过去就不识得文成将军,将来也不像是有交集的样子”
虽然语气柔和,但意思里的不欢迎已经很明显了。当下,李少翁的脸色不好看起来。过去他在齐地不名一文的时候,一般人尚且不会如此轻慢于他。如今他为天子招魂王夫人成功,水涨船高,一时之间风头无两,更没有冷落他了。
可以说,陈嫣是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这样对他的人他不解也在这里了,在他看来,他可没有得罪这位不夜翁主啊!
说实在的,如果换做是旁人,李少翁少不得用方士那套常用的手段,或恐吓,或欺骗,或折服但对于‘不夜翁主’其人,他不敢等闲视之,一时之间竟只能在一旁讪笑了。
他过去在齐地活动多年,不夜翁主之名也是如雷贯耳,李少翁自然知道这位大佬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糊弄的愚夫愚妇。至于说找天子打小报告、穿小鞋、埋雷,这更是不能够了做他这一行,最首要的就是察言观色!
疏不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