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番交流过后,似是察觉俏如来心情有异,加之心知两位伤患有待调养,史艳文思来想去,能在武林行走奔波的也只有自己。
仁心转瞬做下判断,史艳文遂安排四人留在正气山庄,己身却是马不停蹄,前往神蛊峰。
一则为同神蛊温皇商议敲定往后方针,二则是担忧雪山银燕如今状况,毕竟对方回转神蛊峰时日渐久,却无消息传回,对此,为父者怎能轻忽。
是夜
姣姣月华下,树影斑驳,却是格外引人杂思。
俏如来独坐花园当中,远望一轮孤月,回想着日间所见。
念头却在不知不觉间,飘向另一个极端,作出了一个如今看来堪称恐怖的假设——倘若,没有两位义士的及时出手,那么结果会是如何呢,云前辈他……
掌握佛珠的右手转瞬攥紧,似是不忍想见残酷一幕,修者眼睑微垂,遮去眼中痛色,即便独处亦不愿将情绪表露于外。
少顷,双目再睁,素来平和淡泊的眸光少见地染上几分迷惘,视线扫过满目银辉,俏如来不禁自问:
“为何这世间恶人当道,善者却任人欺凌,一再地宽恕,换来的却是更多的伤害,难道慈善济世,真正只能是理想?莫非惩恶扬善,当真只能是以恶制恶,以善养善吗?”
怅然低语回荡无人四下,字句求索,反照修者此刻混沌不清的心绪。踏在父辈曾行道路之上,旅者在步履跋涉间,终究避不开渡世之人必经的难题。
杀戮与慈悲,孰是孰非?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精悍十字掷地有声,是苦行痴人无悔的觉悟。
不知何时,伴随一声轻响,折扇横放石桌之上,皇甫霜刃已然落座,闻声有感,遂出言接下话题。
修者面前,男子正襟危坐,凛然生硬的面具掩去神情。如水倾泻的月光之下,照见佛性澄澈。
“如此,何为杀生之意义?”开解之言入耳,茫然脑思愈见纷乱,旁人入景,满心思辨的俏如来浑若未觉,径自反问道。
“杀生,由基、意趣、行为、究竟,四种内容构成。基者,对象;意趣,夺去生命之意念;行为,杀生之过程;对方已死,则为究竟。”
心下思索不停,脑中回想着大差不离的情节,皇甫霜刃回应若定:“护生非止保护生灵,更是广施恩泽,愈病治残,断绝恶念,皆是护生之法。”
“由是观之,杀生念起,可为护生之意乎?”俊眉微蹙,似是隐感个中观念有所偏颇。
“不能也。”男子静视眼前芳华,手上动作不疾不徐,点燃炉香。轻烟袅袅,涤荡人心。
熹微月色间,修者隐隐捕捉到面前男子眼神、语调间的一丝不谐,来不及细思,只因疑惑萦心。
“既然不能,为何你自言杀生为护生?”
“如有一人,欲杀人为恶。杀一人不足,杀十人;杀十人不足,杀百人。恶业累积,终至无间。”男声转低,意犹未尽。
“若在他未杀之前,断因果,此人此生不再为恶,入轮回,重启佛性便无罪业。此为杀生抑为护生。”
同理心一起,宛若福至心灵一般,修者默契道出己身体悟,是对斩业僧者的全然尊崇。
“那么,何谓因果?”
佛法修为非凡,修者言谈若定:“所作者因,所受者果。”
“如果有一善人,救人无数,却被恶人杀害。恶人夺其金银,荣华富贵,安老终身。此何因果也?”男子步步紧逼。
“富贵者,或前生善缘,或今生负债;杀人者,或前生恶缘,或来世偿还。因果未熟,所以不明也。”
“因果如此难断,请问如何排解?”
“唯有皈依。”四字脱口,却是空泛无物。修者不由反思,是己道行差,亦或俗世难醒。
“不知,佛能断因果否?”
“佛不能断因果。”修者沉默半晌,最终仍是苍白回应。
“我手中有一团丝线,不见头尾,不知起终,亦不知数量也。要如何分解?”
“一剑而下,便得分解。”僧者觉悟历历在耳,似是彼此无声交契,修者回应言辞陡转果决。
立场,在丕变的作风下分明,佛身人心,清净法门终究非修者所求。
眼前人的蜕变自然而然的令人心惊,男子眸光稍敛,对冥冥中的天命意志又多了几分敬畏,不过仍是追问道:
“虽说分解,但丝线俱断,要之何用。既言无用,何必分解?”
“丝线所系,是善恶两端。恶果未必不为善因。丝线一断,却是重头再起。理清源头,自能分解。”问答角色对调,修者心绪在字句对谈间愈来愈明。
“从头再起,胜却恶业纠缠。”男子颔首赞同。
如若扫除长久蒙蔽之心尘,俏如来脑识转入空灵,一息明悟:“因果相系,丝线纠缠。无可解,无不可解。”
多言易成知见障,男子不再赘述,一起身一拂袖,暗调折扇落入掌握,皇甫霜刃趁着月色尚明,无声离去。
风过林梢,伴随男子离开,普天星象复归如常运行,独坐之人兀自沉思,分毫不觉忽变的光阴流速。
信手解开问心之术,皇甫霜刃逸步而去,却在回廊之上,被等候多时的人截了道。
“看来史君子欠你一句多谢。”
“这天下,”回望一眼,男子落下判语,“需要的不是第二个史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