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噼头盖脸的斥责道:“你杨老头和宁波卫那位刘指挥,都是一丘之貉!
本中堂说要移驻宁波府,你反对;本中堂说要极力加税;你还是反对,现在本中堂重申禁海,你还是反对!
一而再,再而三,本中堂念你年老,有意相让,却不料你竟敢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本中堂看来,你就是那刘指挥的同伙,完全不顾大局,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如今儒家的主流价值观讲究一个中庸,连续三次反对别人的提议,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起来,属实有点不识好歹了。
杨老乡绅回应道:“也不是反对,其实有些也是可行。比如加征倭饷,可以在秋收后试行。
本来宁波田地赋税都是折合为金花银,如果加征倭饷,也就是顺便多收点赋税,并不费什么事。”
秦德威用嘲弄的口吻说:“宁波府山多地窄,又多是海边盐碱,如果依照田亩,才能收到几个钱?
杨老头当真是好算计,怕不是把朝廷当成了乞丐!”
秦中堂刚才还称一声“老乡绅”,现在则直接称为杨老头了。
如此却惹恼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只见他从杨美璜后面站了出来,秦德威高声道:
“中堂自从驾到宁波府,不见履行什么政务,却只一门心思捞钱!开口闭口离不开钱,如此鄙俗,却敢对家父不言不逊,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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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中堂转头对沉知府问道:“这个打岔的是谁?”
沉知府答道:“此乃杨老先生的幼子杨承闵。”
秦德威吃惊的看了眼七十几岁的杨美璜,再看看二十来岁的杨承闵,换算下来大概是五十多生的儿子。
忍不住多嘴问了句:“真的是杨老乡绅的儿子?”
沉知府:“......”
秦中堂忍不住又对杨美璜说:“看来阁下真是老当益壮啊,在下衷心佩服!”
杨美璜:“......”
随后秦德威又听到杨承闵继续说:“任何政策,都是靠着上下齐心才能求治!
秦中堂意图横征暴敛,压迫地方,还指望地方上的人事事都支持你?
不只是家父,我们宁波府这里的官民,只怕没有几个赞同秦中堂的!”
秦德威轻笑几声,“杨小哥儿如此明白事理,年纪轻轻就热心公共事务。
待我与浙江的大宗师说说,好好奖励杨小哥儿。有功名革去功名,没有功名就禁考了。”
卧槽!这是玩不起吗!杨承闵愤怒的说:“秦中堂不敢让人说话吗!在宁波府不得人心就是不得人心,你看谁支持你!”
比较单纯的年轻人就是这样热血,看不惯了就说出来。
秦德威却又对知府沉恺说:“他说宁波府里没人支持我,沉太守你怎么看?”
其实这潜台词就是,你沉知府能否公开表示一下支持本中堂,打打这位小年轻的脸?
沉知府苦笑着打圆场说:“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气,事情要慢慢商量着来。”
他心里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抱怨,你秦中堂是不是横行霸道惯了,不知道怎么做事了?
在宁波府这样的地方,哪有过来就凭借蛮力横冲直撞的?
如果搞出事情来,最后还不是他这个知府收拾残局!
秦德威见沉知府还在和稀泥,便回过头来,对着大堂里众人说:“你们就算是宁波府的代表了,有支持本中堂的站出起来!”
沉知府无语了,就算有人想支持你也是私下里的,不可能公开站起来啊。
宁波城四大家族之首、当代的杨家族长、头面乡绅杨美璜老先生摇了摇头,正要拉上儿子,一起告辞。
忽然从席间站起了三条大汉,杨老乡绅定睛看去,这三人整整齐齐是三个指挥使,正好又是宁波府三海卫的指挥使。
距离宁波城距离最近的定海卫指挥使马逵率先说:“中堂禁海也好,征收也罢,我们三个都是发自内心支持的!”
大堂里的众人,全都惊呆了,今天所有的吃惊加起来,都不如眼前这一幕!
懂行的都知道,这些把守沿海的武官其实一直都是与豪族大户暗地里勾结的,走私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
理论上,他们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利益,不可能拆同伙的台,但确实又发生了!
一天时间就让这三海卫指挥使,如此心甘情愿的一起大转向,简直神乎其神!
如果高高在上的秦中堂与实际管辖海岸的三海卫联合起来,那想象空间真的很大啊。
“你们无耻!”杨承闵指着马逵叫道,“奴颜示人,枉为大丈夫!”
杨小哥儿是杨美璜老来得子,从小在极度宠爱中长大,对社会的复杂性认识还不够深,也没有接受挫折教育的机会。
马逵看了眼杨承闵,虽然没有直接说话,但心里却一直暗暗滴咕着。
秦中堂都说一定让你终身禁考了,你以后也就是个平民百姓,还蹦什么蹦?
秦德威接着酒劲哈哈笑了几声,也站了起来。
杨老乡绅感觉不是很好,想再去“解释”几句。
秦德威却讽刺说:“下次有话自己说,不要拿令郎当出头鸟。如果想着让令郎借我来博名声,那就大错特错了!”
此后秦德威又对大堂里众人说:“今日兴尽矣,散了散了!”然后转身就朝着里面走了。
冯恩和胡宗宪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一样迷茫,便按捺不住好奇心,不约而同的起身追了过去。
而且光三个指挥使通过建立贿赂关系后支持你有什么用?也得能把政策实际推动下去才行啊。
沉知府坐在席间愣了一会儿,等醒过神来后,连忙也站了起来,尾随着冯恩也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