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旁人瞧不见的地方还落着一枚深红的“印章”,她险些会以为昨晚的短暂相见是一场梦境。
梦醒空荡,却又像品了一颗糖,回味余长。
好在很快是上元节,灯会夜游,官民同乐。
那晚戌时,天子会率王孙贵胄登上宣德门,观高台灯市,接受万民朝拜。
但因皇帝尚在长阳宫养病,此次登楼,便推举七皇子宁殷代劳。
按理说,宁殷对这种场合毫无兴致,应是不会露面的。
但大家都在猜测,能有资格代替天子行礼的人,极有可能会成为皇位的继承人,七皇子但凡有点野心,都不可能拒绝这项殊荣。
所以,宁殷是想做太子么?
虞灵犀不清楚。
戌时,虞灵犀身着红妆礼衣,提着一盏琉璃灯,与虞辛夷一同登上宣德门西侧楼台——那里是后宫嫔妃和女眷观灯的场所。
而宁殷和宁子濯等皇子王孙,则代替天子站在东侧楼台之上。
极目望去,夜空深沉,宫门下人声鼎沸,千万盏花灯化作光河蜿蜒。
虞灵犀手搭在宫楼的扶栏上,远远注视着东侧缓步上楼的宁殷,紫袍玉带,冷俊无双。
嘴角忍不住上扬,却见一旁的虞辛夷走上前,伸手打断她的目光道:“可要阿姐借你令牌,过去找他?”
虞灵犀这才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必啦。”
她约了宁殷燃灯会结束后,一起去市坊赏灯猜谜。
今夜上元,不受礼教束缚,可以通宵达旦地赏灯游玩呢。
风一吹,满街的花灯摇晃,如星子散落人间。
薛岑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了宫楼之上的虞灵犀。
那么多衣着华丽的贵女、命妇,唯有虞灵犀如出水芙蓉般美丽亮眼,额间一点嫣红的花钿灼然绽放,映得满楼灯火黯然失色。
她的眼眸依旧漂亮温柔,只是,再也不会望向自己。
薛岑是跟着阿兄来此的。
废太子死了,祖父也卸职归家,与虞家的婚事告吹沦为全京城的笑柄,薛府陷入前所未有的颓势之中。
薛岑偶尔彻夜不眠,会听到三更半夜阿兄匆匆出门的声音。
整座薛府,唯一没受打压影响的,似乎就是薛嵩。
渐渐的,薛岑起了疑。
薛家扶植的废太子已经死了,他不知道兄长还在为谁奔波劳累……亦或是,他暗中侍奉的,压根不是废太子?
心中疑窦重重,薛岑跟着阿兄的马车来到宫门下。
人跟丢了,他看见了宫楼之上浅笑嫣然的虞灵犀。
像是扑火的飞蛾,心中灼痛,却又情不自禁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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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禄寺和礼部的吏员领着一班杂耍艺人和商贩上楼,人群拥挤起来,薛岑被后面的稚童撞得一个趔趄,再抬首时,楼上已没有了虞灵犀的身影。
他微红的眼眸黯淡下来,逆着人群,孤零零地往回走。
火光直喷三尺多高,惹来西楼的女眷们欢呼叫好。
是礼部甄选出来的民间杂耍班子在给宁殷献艺,寓意“与民同乐”。...
宫墙上风大,虞灵犀对瓦肆杂技没有兴趣,便换了个避风的地方呆着,只想燃灯会快些结束,好和宁殷一同去市坊夜游。
“哇!这火喷得好高啊!”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挽着妇人的胳膊,兴高采烈道,“阿姊快看!都快喷到静王殿下的脸上去了!”
“嘘!静王殿下的名号,岂是你能大呼小叫的?”
妇人明显顾忌许多,压低声音解释道,“这杂耍班子来自漠北,能歌善舞,通晓百戏,自然不是汉人能比的。”
听到“漠北”二字,正在饮酒暖身的虞灵犀一顿。
她起身,闻声找到那名妇人,福了一礼道:“夫人方才说,这支献艺的杂耍班子,是哪里人?”
妇人想必也是官宦人家的命妇,立刻回了一礼,答道:“是漠北人。奴也是曾听夫君说过,他们都是先帝灭漠北后掳来的奴隶,在京中瓦肆很有名。”
虞灵犀趴在栏杆上极目远眺,那个正在朝着宁殷方向喷火表演的汉子越看越眼熟。
漠北人,上元节,鸿门宴……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虞灵犀手中的琉璃灯吧嗒坠落在地,四分五裂。
她后退一步,转身就走。
提前了一年!
如果没猜错,因为这辈子虞家并未覆灭,导致皇后残党忌惮宁殷势力,联合宦官精心准备的那场血腥鸿门宴,比前世记忆中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一年!
即便是前世震慑天下的摄政王,亦是在这场刺杀中身负重伤,事后才以烧活人为灯泄愤,更遑论……
现在的宁殷还不是摄政王啊!
“阿姐!”
虞灵犀一把拉住正在安排百骑司巡逻的虞辛夷,抖着嗓子道,“令牌借我一下!”
“怎么了,岁
岁?”
虞辛夷一头雾水,“你的脸色怎么……”
“献艺的杂耍班子是漠北刺客,皇后设燃灯宴,联合宦官要刺杀静王。阿姐,快禀告兄长救人!”
来不及解释更多,宁殷虞灵犀解下虞辛夷腰间的令牌,挤开人群朝东楼大殿方向不要命地奔去。
直到妹妹的身影消失在攒动的人群中,虞辛夷才反应过来,召集下属道:“杂耍班子有问题,速报禁军!”
轰——
三丈多高的灯楼拔地而起,城门亮如白昼,百姓欢呼若海。
鼎沸的人声涌来,将虞灵犀的呼喊声淹没。
“宫墙东侧乃皇子王孙之所,女眷不可擅闯!”
禁军交叉长戟,拦住了气喘吁吁奔来的虞灵犀。
“我奉虞司使之命,有要事禀告静王!”
虞灵犀拿出了阿姐的腰牌。
禁军依旧拦在路口,虞灵犀索性一把扯下腰间的龙纹玉佩,“见此玉者,如静王亲临,你们谁敢阻拦!”
龙纹玉佩是皇子专有,禁军果然被唬住了。
虞灵犀不再耽搁,趁着禁军迟疑的当口朝正在观灯的宴席走去。
楼上殿门大开,见到一位红妆美人气喘吁吁地闯进来,一时间宴席上众人皆有些惊讶。
“这不是虞二姑娘吗?”
“她来作甚?”
宁殷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极轻地一声响,四周细微的议论声立即戛然而止。
虞灵犀的视线与宁殷对上,定了定神,迈步越过那群杂耍的艺人,朝宁殷走去。
“殿下的玉佩落下了,臣女为殿下送来。”
虞灵犀竭力稳住呼吸,跪坐在宁殷面前,双手递上那枚玉佩。
她朝着杂耍艺人和某些大臣的方向使了个眼神,焦急之情全在不言之中。
察觉到气氛...
不对,宁殷的眸子便缓缓眯了起来。
他神色如常,甚至带着优雅的笑意,低声道:“你不该来的,岁岁。”
继而他一手抓住虞灵犀的腕子拽入怀中,一手抬起空着的杯盏遮挡!
几乎同时,一把细长的匕首刺穿杯盏底部,森寒的光映亮了宁殷幽暗的眸。
震地巨响,灯楼上的齿轮开始转动。
火花四溅,宛若金银碎屑点缀夜空,一片火树银花,百姓的欢呼声如浪潮拍来,盖住了殿楼上的动静。
事出紧急,虞焕臣能调动的人不多,很快被崔暗的人拦在了城楼之下。
两军对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崔提督这次真是将老本都搬出来了。”
虞焕臣按着腰间的刀刃,一袭银铠白袍随风猎猎,“你和漠北有勾结?”
闻言,崔暗慢吞吞道:“来的不是虞将军,真是可惜。不过无碍,父债子偿也是一样。”
“什么意思?”
虞焕臣皱起了眉,按在刀柄上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点了点。
藏在暗处的虞辛夷立刻会意,隐入人群之中。
“虞将军见过本督许多次,可每一次,他都没想起我是谁。”
崔暗笑得阴沉,“他好像忘了那些被他杀死异族人,忘了那一串被草绳镣铐串连着、赤脚跌跌撞撞送入京城的漠北俘虏中,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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