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客厅中的座钟响起,敲到十下,代表着此刻已经早晨十点。
十点的阳光照射入院子中,出乎意料的,这栋洋楼的院子中不是姹紫嫣红的花朵,而是一片绿油油的小青菜。
围墙边上竖着几根竹子,茄子苗的藤蔓慢慢攀爬到竹子上。
米宝小妹站在院子中有些拘束,纪老头乐呵呵的,像是没看出来一般。又是让旁边的勤务兵帮忙倒水,又是站在楼梯口向二楼大喊。
纪思华边穿衣服,边急急忙忙往楼下跑。
“你们来干啥?”
他事先发问,结果就被纪老头拍了一掌后背:“礼貌点,怎么这么没有礼数呢!”
米宝赶紧笑笑:“没关系的,我们……”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小妹,然而小妹默默把头转开。
在这种时候,她可以承认姐姐说米宝脑袋灵活的这句话。
米宝咬牙切齿,笑得僵硬,但他这人是真有些急智。
脑袋稍微转一下,就立刻找好借口:“我们就是想请纪思华同学去我家帮忙看看天文望远镜。”
米宝表情变得诚恳:“听说纪思华同学是用过天文望远镜的,我们昨晚自制了一个,如今碰到些困难,所以想请纪思华同学帮忙。”
纪思华:“……”
这话说得他怎么有点不信呢?
莫不是想把他请到家里去,然后三个人再打他一顿?
别怪纪思华有这种怀疑,因为这三人中的宋跃最近看他时眼神总是怪怪的。
明明他也没打到他们,那眼神就跟自己抢了他钱一样……
他想拒绝,哪知他那专业坑孙的爷爷一口答应下来。
并且兴致勃勃道:“我也去,我也见过天文望远镜,我比他厉害!”
说着他就赶忙戴上围巾和帽子,笑容满面道:“我在家里待的是真无聊,陪你们这些小年轻出门逛逛。”
纪思华对自己这个什么东西都想掺和一脚的爷爷有点无语。想说自己不去吧,可爷爷已经穿戴整齐,连水壶都背在身上,站在门口等着了。
几分钟后,纪老头站在小妹和米宝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巴话不停,亲热极了。
“呦,小姑娘你就是班级第一?”
“呦!你还班级第二?”
“你们是姐弟?比我家思华厉害多了,我待会儿得问问你爹娘是咋教的你们。”
纪老头连声赞叹,心里想着这姑娘好像就是孙子说的天才。
看着,不过好像和部队里那几个天才不大一样。
跟在后头的纪思华心中突突,他是知道宋苗三人家中是什么情况的。听说爹娘都去世了,只有一个姐姐在。
纪思华想出声提醒爷爷,又怕太过贸然,反而让宋苗两人尴尬。
但是米宝两人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他简单地把自家情况给说了一下。
纪老头颇有些惊讶,心中不禁感叹这姐弟四人的命运坎坷。
可有个词怎么说来着,苦尽甘来。
有句话又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姐弟四人在逃荒路上把一辈子的苦难都经历遍了。
人生在世的几大苦,比如挨饿受冻,比如至亲离世,他们在小小年纪时就体会了一遭,那么往后的人生路必定走得顺遂。
这并非是他迷信,他不信命不信运,只是觉得小时候有这种经历的人,等长大了就有面对各种困难的勇气。
再苦,还能苦得过小时候吗?
纪老头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这种经历,而对两人带上同情的目光,态度依旧如刚刚一般。
这让米宝和小妹感到轻松舒服,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没有爹娘,就比别人来得更可怜。
他们还有别人都没有的姐姐呢!
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一行人看似在慢悠悠走着。
但小妹和米宝有些着急,怕姐姐担心他们。
可想到身边有个瞧着腿脚有些不方便的老人,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急躁,
纪老头前两个月休养身体,一直没有出门闲逛,如今看着一切事物,都觉得无比新鲜。
平和县是他的故乡,只是他十多岁时他便离家出门闯荡,后来进了部队,又到处奔波。
等打完仗了,得跟着部队驻扎在大西北,要不就住首都中,难得能回来一趟。
不是难得,掰起手指头数数,得有三十多年没再回来了。
只是故乡终究是故乡,平和县在他的生命中的占比虽少,可这里却有他儿时回忆,有他跟家人相处时的记忆。
世道变化大,纪老头心中不禁感慨,平和县发展的是真的好啊,这里的干部想必是个好干部。
一行人到达槐花巷子时,时间已快十一点。
槐花是四五月开花的,当下巷口槐花树依旧是光秃秃的枝丫。
只是这树枝上,似乎有嫩绿的叶子已经冒了出来,示意着春天已到,它即将开启新一轮的轮回。
纪老头原本对这一块地方还有些陌生,可当他看到槐花树时,立刻就把这条巷子给认了出来。
他惊喜道:“这不就是那棵百年老槐树吗,我记得还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绕到这里来的!”
米宝点点头:“那条路最近在修,修几个月了都,估摸着得四五月份才能修好。”
纪老头看着槐花树长长叹声气,不禁摸了摸着干枯粗糙沟壑纵横的老树皮,心中又回想起往事。
他拍拍树皮,唏嘘道:“我当年常跑到这条巷子中玩,捉迷藏翻跟头斗蟋蟀都玩过,如今也不晓得那些玩伴还在不在。”
到了他这个年纪,儿时玩伴都已步入暮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疏远。有些人见面了,或许都认不出来彼此。有些甚至已经离世,连见面都无法再见面。
纪老头突然不太敢进去了,他转过头问米宝:“这巷子里,还有没有一户姓孟的人家?”
米宝点点头:“有的。”
纪老头松口气,拄着拐杖慢慢往巷子里走,边走边问:“那这户人家咋样啦,家里人口多不多,过得咋样?”
米宝猜他问的是孟阿姨家,因为整条巷子中唯有孟阿姨是姓孟。
他现想想道:“我也不确定这家人是不是就是您说的那户,不过我们这里只有一个人姓孟。”
纪老头脚步一定:“一个人?”
米宝:“对。”说着,他指了指前头的一户人家:“这家有个孟阿姨。”
纪老头顺着方向看了半天,不禁微微点头,轻声道:“就是这户,不过怎么就剩一个人了呢?”
米宝把孟阿姨家的事儿说了,只说她有个丈夫,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家里还住着丈夫的爹娘。
关于人家家中矛盾,他也没多说。
只是他不说,纪老头子自己都能猜测到。
都说人老成精,他活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丈夫的爹娘住入自己家中是什么情况吗?
一个孤女,丈夫入赘,丈夫那边亲人又上门来,原本该是自己的家,这不就变成了别人婆家?
纪老头突然想起儿时的那个好兄弟,当年两人还说着要一起去参军,结果他爹娘突然生病,只能留在家中。
没想到这一别,就天人永隔了。
一行人正走着,孟阿姨的家中再次传来动静。
这次,又是孟阿姨撕心裂肺的喊声。
“给我滚,这是我家,你们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