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宝在姑姑去世的那一刻,就感觉他头顶的天彻底塌了。
荒芜贫瘠的野外,米宝看着已经彻底没了呼吸的姑姑,嘴唇抖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娘去世前说,让他一定要跟紧姑姑,只有姑姑才不会丢下他。
可如今,姑姑也去世,他还能跟着谁呢?
四岁的米宝惶恐不安,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姐姐,他害怕姐姐会扔下他。
逃荒路上没人有力气去聊八卦扯家常,可米宝却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们想,这一家姐弟几个应该活不成了,而最先被舍弃的,应该就是他。
米宝害怕,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昏昏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姐姐带着他们一块儿离开,并没有把他给扔下。
可他心中还是忐忑不安,他愿意吃观音土和老树皮的,只要姐姐能带着他一块儿走,别把他孤零零扔在这里就好。
但出乎意料的是,姐姐没有扔下他。
姐姐把他嘴里的树皮抠出来,又给他喂水,将他抱在怀里安慰他。
米宝终于忍不住哭了。
他边擦眼泪边流泪,他是不想哭的,更不想给姐姐惹麻烦,可他忍不住。
姐姐对他说:“没事的,你们三个我都不会丢下。真的,姐姐带你们一块儿走。”
米宝信了姐姐这句话,原本因姑姑去世而彻底变得黑暗的精神世界,又重新透进来的一束光。
这一路的逃荒,是他们姐弟四人谁都无法忘怀的经历。
直至米宝踏上工作岗位后,他依旧记得这件事。
他记得姐姐在快要精疲力竭之时,仍然拉着木板车,没有将他们扔下。
也记得他们到了李家村后,因为有人说他是个小包袱,姐姐便抱着他安慰他。
姐姐说他不是包袱,更不是拖累,他们四人是永永远远会在一块儿的一家人。
米宝从那天便牢牢地记紧了“家人”这个词,是的,他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窗外是即将消逝的夕阳,月亮慢慢现身在深蓝的天空之上。
一所办公室中,还灯火明亮。
“叩叩叩——”
“请进。”
只见有位男人走了进来,他道:“宁书记,下周的时间已经给您排好了。”
办公室中的人没抬头,他似乎是看到什么棘手的内容,眉毛微皱,点了点头。
秘书把手上文件放下,然后退了出去。
他出了门,轻轻呼出一口气。
宁书记眉毛皱起的时候特别吓人,估计是又有谁要被批了。
说起他们这位宁书记,绝对得竖起个大拇指,他在还没任职前就听说过宁书记的名声了,他绝对是个狠人。
宁书记是研究生毕业,毕业后直接被分配到他们江明市中,先是进入办公厅,然后经过短短六年的时间,就成了副书记和代市长。
他的晋升速度可以说得上是一路通畅,可他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
如今他在江明市已经待了八年,这八年里确实做出不少政绩,不少老油条在他手下都斗不过几个来合,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又得高升。
这次再升,他又要去哪儿呢?
办公室内。
米宝,哦不,是宁川河,他打开文件夹看了看,又伏案工作几个小时后,才关灯离开。
在这里没人会喊他米宝,他似乎也渐渐将这个小名给遗忘。
回到家中,他妻子方黎听到动静后从卧室中走出来,然后将锅里温着的晚饭端出来放在桌子上。
宁川河洗洗手:“哎,姐姐不是寄了粽子来了吗?”
方黎嗔他,给他倒杯水:“大晚上的,粽子不好消化,你这饭也得少吃一些。”
她目前在江明市的一所高中学校里教书,还是当班主任的。夫妻两人都忙,今天你先下班,明天就我先下班,反正回来时都□□点了,还好儿子送到了首都去,要不他们压根就看不过来。
宁川河点点头,桌子上有一小罐酸辣腌萝卜,还不等吃呢,只要一闻,他就晓得这是大娃的手艺。
两人有默契,没等他问,方黎就说了:“大哥今天早上托人带来的,他厨艺可真没话说,总共两罐,刚刚小燕就来要了一罐,说是她家婆婆来了,因为吃不惯咱们这里的菜,败了胃口,所以要一罐腌萝卜去。”
她说完,就见对面丈夫脸上露出可惜的神色,然后她便忍不住笑出声。
川河在外人面前很是稳重,但在家里头却常会跟她争那一勺子的腌萝卜,或者小半块柿饼干。
如今总共两罐腌萝卜,就被小燕要去一罐,他心中保准疼得滴血。
“下周不是得回去吗,你打个电话让大哥再做几罐,咱们回来时再带来。”她撺掇说道。
“大娃不会做的。”
他心想大娃那狗脾气,你求着他做他不做,等你忘了这茬事儿了,他反而给你寄了几罐过来。
大娃如今也忙得很,明儿好像得出趟国,再回来时就直接飞首都了,也没时间去做。
酸辣腌萝卜一口一个,嚼着脆爽,吃着开胃,他没一会儿就呼噜噜地喝下一碗粥。
明亮的灯光下,嘴巴里是熟悉的味道,他便不由得想起从前的事情。
他说:“我小的时候,我们家的饭菜基本都是大娃承包,他做了许多年,要不是小陆哥掌勺接替了他的活,他还不晓得要干多少年。”
方黎有些惊讶:“小时候?你和大哥同岁的,怎么他在做饭?”
“姐姐那时候忙,他那时候傻,姐姐三言两语就把他说动了,后来就是不想做都得做。我也忘了他是从几年级开始做的,反正到了公社后,我记忆中都是大娃做饭。”
他说着,不由得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