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还是平安到达了任地,成功坐上了县令位置。
对于这个极端偏僻蛮荒地方,秋意泊倒是想得开,没有师爷他就自己上手写公告,用是大白话,字还放大大,没有衙役,他就就地招了两个闲汉,穿了一身衙役衣服也有模有样,他自己去门口贴了告示,把内容喊了一天。
这种地方向来被地方豪族所把持,他不急着这么一刻,只道有什么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只管到他这边来断,只当自己是居委会。
……居委会?
那是什么?
秋意泊晃去了脑子里对这个词儿疑问,安居于一地,平静地过着自己日子——除了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铡刀以外好像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了。
逐渐就有地方士族向他示好,等到他拿到第一个来自吏部‘优’评后,甚至他还收到了来自燕京好几位贵女信件,只道他愿意,便着人送契书信物上门,假日定下日子便由家中一路送嫁来这不毛之地与他为妻。
他还是拒绝了。
对外说辞自然是旧情难忘,立一个深情模样出来,但……他自己心理清楚,从一路逃亡到站稳脚跟,从被地方豪族示威到令行禁止,他回想起来发现自己并不是常常想起三娘。
初时还是想,后来就不大想了,偶尔深夜从梦中惊醒时候,又或者看见某人夫妻恩爱时候,他也是会想到三娘,可想就想了,如同清风过眼,想一想笑一笑,就又放下了。
说自己深情,他自己都觉得脸红。
他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一个很热情很长情人,他朋友并不少,自从来了这里,三五至交,十来个酒肉朋友总是有,燕京、骊山、湖州都有曾经好友给他写信,寄托礼物,他收了也情真意切回了信和礼物,可若说是时时惦念,那是真没有。
似乎一切感情都随着时光远去了,稀薄得如同睡醒之前梦一般,在睡醒后就会被抛之脑后,直到某一天突然想了起来似乎有过这样一个梦,又随手再寄出一些东西来代表自己不曾忘记。
若是再有重见之日,或许他又会想起曾经深情厚谊吧?
……或许,应该。
秋意泊微微勾了勾唇角,将最后一本公文阖上了,他不算是一个好官,但也不算一个坏到了极点贪官,灭门知府,破家县令他还够不上,不过是做到了让大部分人都能过得下去罢了,这世道就算是想做清官,也轮不到他这种无权无势人来做。
抓抓教育,花点自己冰敬碳敬租个屋舍请个秀才教书习字,县城里人爱听便听,不爱听便不听,也不必交什么学费,并不提供笔墨纸砚,有条件就自己备上,没有捡根树枝地上随便划两下也行,他倒是不指望能多出几个秀才童生之流,能不要每次发公告让他去衙门门口嚷得嗓子疼就行。
不过到底还是多了几个童生秀才,这也算是他政绩,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了,考上了也不知道要闭门读书,反而与他一般就地收了几个学生,一边自己读书,一边教些还在流鼻涕小孩三字经,靠着朝廷发下份例与学生家里敬上束脩,日子倒也不算难过。
他是弄不懂。
最近他又迷上了看话本子,有个修仙挺有意思,讲是一个少年郎灵根被夺后经历一世苦难起落浮沉,最终成就一方合道大能故事。本来他还以为这个故事会一直写到主角成为造化之主才算完,结果那作者没有心,硬生生是让主角在合道巅峰陨落了!
他当时看完气得在床上捶了两拳,甚至想叫人去查查作者本人姓氏名谁,等到一觉睡醒干脆直接忘了这事儿,后来不知怎么又想起来了,却又懒得再费这等功夫,大不了以后再也不看这个作者书就是了。
他看完之后又搜罗了一些其他话本子,奈何都没有这一部写有味道,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忍不住重新看了一遍,这本书是用白话写,一整套共有八十多册,摆满了他一整层书架,如果抽着闲暇时间来看,看一遍得花上他小半年时间。
等到看到第三遍结束,他都觉得自己比作者还熟悉这个情节了,实在是懒得再看一遍,又搜罗不到其他好书,左右无事,便自己也写了起来,随便取了个笔名投稿,现在都已经连载到第十册了。
别说,天高皇帝远,只要不去想那些夺妻之恨一流,日子是真过得很舒服,甚至舒服得他都想这么过下去算了。
听说三娘现在很好,宠冠后宫,又生下了皇九子,才两岁多就被封为秦王了,连三娘自己都要封后了,眼见着这位圣上至少还能撑个十年二十年,以后是否有机会问鼎也未尝可知。
老泰山家一直来信,劝他放下,只要他娶妻,就能想法子将他调回燕京,圣上这件事情虽然办糊涂,可确实是没有赶尽杀绝心思,只要他能忘却旧情,照样有高官厚禄等着他一展宏图。
反观三娘现在处境,似乎他记着这件事才是对大家都不好。
【哦?某人不是说要卧薪尝胆,经营势力,数年后杀回燕京,报夺妻之仇吗?言犹在耳。】
“你又出现了。”秋意泊执笔舔墨,在纸上写了一行:[他心魔在他耳旁犹自奸笑,呱噪不堪,如跳梁小丑一般。]
“你怎么还在?”他支着脸道:“早知道在燕京时候我就不能嫌麻烦,直接去玉清观找高人把你灭了才是。”
【我为什么不能在?夺妻之仇你忘记了吗?】那声音尖锐地道:【你就是贪图富贵安逸,得过且过,你就是个懦夫!】
‘它’本以为秋意泊会勃然大怒,紧接着再出反驳之语,却见他想了想,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就是忘记了。”
【你倒是大方,不过我劝你不如先看一看信再说这话也不迟。】
秋意泊一顿,伸手取过了堆放在主桌右上角信件,今天倒是忘了看。
他仔细一看这封信便是一顿,这信上有一个记号,他曾经无比熟悉,三娘给他做每一件衣物,送每一个食盒上都有这么一枝料峭玉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