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炀迈进门槛儿,看见了站在书案内侧母亲。
他跑过去,凑后面抱住母亲双腿,可母亲做起事来一向专注,手中一支沾了朱砂羊毫笔,正节奏有序染着色。
桌子太高,他无法看见母亲在画什么,不过母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画画,无论人物山水还是花鸟,皆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别有一番神韵。
母亲画这样认真,他真很好奇,于是只得更用力晃动母亲衣角,并将双手举高让母亲抱。
母亲垂下眸子来,温婉一笑:“炀炀,这个时辰怎不去午睡?”
他执着于母亲拥抱,母亲无法,只好掐住他双侧腋下,将他小小身体整个提溜起来,抱进怀里。
他急忙朝桌上看去,谁料,那副画被一张绢帕盖住了。
“画。”他指着桌上,想追问母亲在画什么。
母亲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咱们炀炀最聪明了,三岁便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前些日子让你看《仙魔录》,你读懂了吗?”
《仙魔录》乃修仙界史记。
为博母亲开心,他立即从第一个字开始默背,母亲认真听着,在讲到夜宫时候,母亲表情明显有了异色。
从他出生开始,他身边只有母亲、外公、舅舅舅母、还有族人。
没有父亲。
而亲人们也从来不在他面前讨论关于父亲任何信息,直到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问母亲关于父亲是谁,父亲在哪里。
母亲先是一愣,然后望向窗外,眼圈就红了。
母亲说,你父亲已经过世了。
亲人们不敢提及,是怕她伤心,族人们闭口不言,也是怕谢炀小小年纪就没了生父,再心生怨怼,对上天不敬。
千里画廊很尊敬天道,他们侍奉天道为神,隔三差五就祭祀敬拜。
想到父亲死,再想到母亲对“夜宫”二字异常反应,他心里有个大胆猜测:“是夜宫害死父亲吗?”
母亲潸然泪下,一边紧紧抱着他点头,一边泪流不止。
烈火焚尽千里画廊,血色苍穹之下,母亲挥刀自刎。
“记住娘话,千万千万不要去太上仙门。”
他们一族拥有近万年历史,整整万年,每一代子孙均奉承先辈意志供奉天道,可换来是什么?
天道没有庇护他们,上苍没有垂怜他们。
既然害死父亲是夜宫,那么这世上唯一能与之对抗便是太上仙门。为何母亲不让他去太上仙门?
杀害父亲凶手在夜宫。
毁灭千里画廊在太上仙门?
谢炀睁开双眼,竟不知是身处梦中,还是已经回到现实。
掌心暖洋洋,有股毛茸茸触感。谢炀激灵了一下,本能起身,抬手看过去,是小糖!?
它趴在草团上,呼吸清浅,睡得很熟。
“你醒了?”
突然传来女声让谢炀头皮一炸,本能召出无名剑扫过去,不偏不倚架在那人脖子上。
整套动作不过瞬息之间,干净利落,毫无破绽。
“丹妍?”谢炀并没有因为是“熟人”就放下戒备心。
丹妍却没在意被利剑威胁脖子,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宝剑本身:“这是……跟陆盏眠绝尘剑一样。”
谢炀微愣:“什么?”
顾人叹也说过这话!
丹妍:“世间灵器诸多,但唯有区区十二把可称之为神器,你这把剑便是其中之一。”
谢炀下意识将剑收回:“还请地仙赐教。”
“远古时期,女娲补天,她悲怜人类遭此劫难,曾流下一滴眼泪,这一滴泪水化作十二滴仙露,仙露又化成仙石,经沧海桑田,它们变成了不同武器,再被有机缘之人寻得收为己用。夜宫青昙玉琴、罪狱业火箫、掩月楼遮云伞、还有太上仙门镇派之宝焚骨剑、这些都是神器。”
“另外还有两把剑,一阴一阳,并称双雄,一曰绝尘,二曰……”丹妍看向谢炀手中拿无名剑,“染尘。”
周羽棠掀开眼皮。
染尘,这名字真有够讽刺。
陆盏眠是男主,他生来尊贵,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到天下人瞩目和艳羡,走到哪里都能得到理所当然称赞和掌声,因为他是天之骄子,因为他生而不凡,天赋绝伦,乃人中龙凤,万中无一,叫天下群雄望尘莫及。而他则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对倾慕者不屑一顾,孤芳自赏,当真是天神玉立在雪巅,不染纤尘。
反观谢炀,他是反派,生于千里画廊,也是无比尊贵,但奈何家道中落,满门尽灭,落地凤凰不如鸡。小小年纪遍尝人心险恶,深陷腌臜苦苦挣扎,注定满手鲜血,注定此生与仇恨和杀戮为伴。
他何尝不是仙子玉立在天池,如今却不得不堕落凡尘,沾染尘灰。
丹妍:“冒昧一问,此剑公子是如何获得?”
谢炀薄唇轻启:“捡。”
“……”丹妍抿唇一笑,“果然是命定之人。”
她转眸,看向刚刚苏醒过来周羽棠:“那,你这只灵宠呢?”
谢炀下意识伸手抚摸毛茸茸鸟脑袋:“也是捡。”
“……”
丹妍感慨一笑,“当真是天选之子。”
若是一年前听到这话,谢炀肯定要亲自下场讥讽一番。不过如今……他感觉,自从有了小糖,自己命运就变得好起来了。
他不敢说什么天选之子,但莫名觉得好运连连,比如……那不知为何不药而愈灵脉旧伤。
谢炀:“地仙,周羽棠呢?”
当事鸟背毛竖起来。
丹妍说道:“他走了,还托我好生照看公子。”
“是么。”谢炀没什么表情说道,“地仙跟他关系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