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男孩搜肠刮肚也没找到满意名字,急鼻尖上都溢出汗来了。
“为灵器命名也不急在一时,小寿星今天可有忙了,先跟青姨去见你娘亲,一起到祠堂内祭拜你爹爹吧!”
男孩对父亲其实没有感情,这不能怪他冷血,毕竟从出生起就没见过面,更没享受过哪怕片刻父爱,所谓“亲爹”,也不过是一个概念,一个词语而已。
他乖乖跪在蒲团上,陪同母亲谢昭荷一起敬拜牌位。
每次来祭拜父亲,思念亡夫母亲都会忍不住流泪,一边伤心难过,一边滔滔不绝跟他讲父亲是个什么样人。
父亲名唤陆悦荷,当年父亲遭遇海难,流落至千里画廊,因头部遭受过重击而失忆,只记得自己姓陆,其他一概不知。
母亲一向心善,不忍他无辜惨死,于是偷偷将他救活,安顿在海岸边一处隐蔽山洞内。
千里画廊早有祖训,不欢迎外人进岛,母亲是万万不敢将陌生人带进清明上河宫,只能偷偷从家里拿些治病疗伤药,每天去山洞里探望父亲。
母亲娇美俏丽,气韵动人,父亲玉树临风,才貌双绝。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长久相处下来难免日久生情,母亲倾心于父亲,父亲亦对母亲九死不悔,甚至给自己取名为陆悦荷,以彰显对母亲一往情深。
外公很快发现了此事,坚决反对,甚至要将父亲杀死以灭口,母亲跪地苦苦恳求,而父亲也是一条铁骨铮铮硬汉,面对刀棍挟身不卑不亢,一口咬定此生非母亲不娶,即便就此死去也无怨无悔。
他一片真心不仅让母亲热泪盈眶,更是感动了外公。
外公观他性格纯善,谈吐不凡,修为高强,学富五车,确实是个难得青年才俊,最主要是真心爱自己女儿。于是提出条件,若父亲肯此生留在千里画廊,即便他日恢复记忆也不能离开,一辈子待母亲如初见那般,便同意二人婚事。
父亲欣喜若狂,一口答应。
二人举办了盛大而隆重婚礼,婚后半年,母亲怀了孕。
因为父亲算是入赘,所以生下孩子理所当然随母姓。
可惜在孩子出生之前,父亲一次出海捕鱼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外公多次派弟子去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在茫茫大海之中找到了父亲乘坐小船,只是甲板上遍布血迹,船体经过刀劈剑砍破烂不堪,在断裂木柱上挂着一片染血衣角,那是母亲亲手缝制衣裳,父亲每次外出都要穿,爱不释手。
除此之外,另有两件漆黑斗篷在海面上飘着,斗篷上以银线绣昙花,此乃夜宫弟子标志。
种种迹象不难猜测出一个结果,父亲出海,偶遇前来探查千里画廊位置夜宫魔修,双方激战,同归于尽。
父亲葬身大海,母亲悲痛欲绝,日夜以泪洗面生不如死,若非肚子里怀着孩子,她非得殉情追随亡夫而去不可。
“今日事情诸多,小寿星可有得劳累了。”谢昭荷朝边上青栀招招手,“带小公子回“寒梅”歇息,酉时再将他唤醒。”
“是。”青栀来搀扶男孩起来,男孩却浑身僵直立在蒲团上不动,可他小小身躯根本抵抗不住大人力气,被青栀轻轻松松提溜起来。
“不,我不去。”男孩心中莫名涌出一股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慌张,他用力甩开青栀手朝母亲扑过去,“我要待在娘身边。”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谢昭荷满脸困惑,想她儿子一向乖巧懂事,远比同龄孩童要成熟,从不哭闹耍脾气,莫不是年长一岁学会了撒娇?
谢昭荷半蹲下身,葱白玉指温柔贴在男孩侧脸:“炀炀乖,快回去睡觉,不然晚上怎有精神过生辰?等用过晚膳,娘跟你外公还要带你去放河灯,赏烟花呢!”
千里画廊是个充满诗情画意地方,每年七月初七是最热闹,因为既是七夕佳节,也是他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小公子华诞,当真是双喜临门,所以筹办起来无比盛大。
对于孩子来说,每年期待日子无非就是过生辰和过年,可男孩不知怎么了,他非但感觉不到一丝一毫高兴,反而忧心忡忡,莫名其妙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东西。
他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母亲身边,好像……
好像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似。
他最终还是被青栀领走了,为免去起床还要穿衣服繁琐,他向青栀提出要合衣躺下,青栀自然不会有异议:“小公子睡吧!”
男孩一沾枕头,困意便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他忍了又忍,终于是没抵抗得了越来越沉眼皮,身不由己睡了过去。
“小公子……”
“公子……”
“小公子!谢伶霄快醒醒,小公子!”
谁在叫?
男孩掀开灌了铅似眼皮,大脑昏昏沉沉,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他偏头一看,当场被青栀模样吓得清醒几分。
青栀是母亲灵宠,原身乃栀子花妖,她修行千年,一向老练稳重,怎会是如今这副被吓破胆,披头散发脸色青白模样?
“……”男孩想问青栀发生什么事了,可嘴巴张开才恍然察觉自己发不了声,嗓子火辣辣仿佛吞了辣椒水,手脚虚浮使不上力,浑身骨头都酸疼发胀。
“小公子今天玩太疯,有些发热了。”青栀笑容是那么僵硬和扭曲,她哆哆嗦嗦将男孩抱起来,“青姨带您去看大夫。”
男孩稀里糊涂被青栀抱着一路狂奔,他心里那份隐隐不安更加浓烈,用力抓着青栀前襟,明明失了声,却还是拼尽全力摆口型。
青栀一边跑一边说:“你娘在筹备你生辰宴啊,整个千里画廊人都写了祝福吉祥话放进锦囊,再将锦囊挂在长生树上,小公子得天赐福,必定福泽绵长,万事亨通。”
她呼吸很重,鬓角冷汗淋漓,绝对是受了内伤。
什么人能伤到青栀?
什么人敢在千里画廊伤青栀?
殿外厮杀声清晰入耳,妖异红光映在格窗上,宛如地狱厉鬼在朝人狰狞微笑。
利刃刺入血肉“噗呲”声此起彼伏,殷红血迹泼了一地,溅了一墙,男孩怔怔望着眼前一切,惊呆了。
“小公子乖。”他被青栀塞进了外公书房密道里,“青姨要回去帮你娘亲忙,你娘亲自下厨做满汉全席,都是你爱吃,她忙不过来了。小公子要坚强一点,自己去找大夫好不好?”
青栀拔下头上栀子花步摇,塞进男孩手里,再连同男孩瘦小双手一起握住:“记住咒语了吗,它可以带你飞很远,从此天高地阔,没人能困得住你。”
豆大眼泪顺着眼眶往出流,男孩恐惧摇头。
“不许哭。”青栀红着眼睛说:“主人儿子岂是懦弱无能之辈?千里画廊人都是宁死不屈英雄好汉,谢氏儿郎更应百折不挠,一往无前。”
他还想表达什么,可青姨已经毅然决然关上了机关。
男孩用力拍打坚硬石壁,他听见了密道外青栀传来阵阵低泣声。
“也不知枫儿以后……不!只要小公子平安无事就好了,枫儿至少还有她爹,还有碧海山庄可以做依靠,可小公子你……”
青姨压抑啼哭声隔着密道绝望传来。
出事了,千里画廊出事了!
是谁在杀人?
外公呢,娘呢?
男孩泣不成声,又想起青姨话,拼命咬嘴唇忍住眼泪。
他没有听话逃走,而是执着寻找机关渴望出去,他脑袋越来越沉,不知是烧更厉害了还是哭太狠了。
从未如此绝望和无助,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无意间踩到了什么,石门震动,出口被打开了。
刺目红光照在男孩满是泪痕脸上,他朝前跑了一步,却因四肢酸疼无力而重重跌倒。
不时传来厮杀声宛如魔鬼在耳畔低语,不断充斥折磨着他耳膜。
千里画廊弟子惨叫,哀嚎,他们拼死抵抗发出绝望呐喊,再被刀剑狠狠贯穿胸膛!
这是人间吗?
这难道不是烈狱?
男孩泪流满面,心脏仿佛被人挖了一刀又一刀,直到血肉模糊还不肯停下。
谁来帮帮我……
谁来救救我们……
“谢炀。”
清澈嗓音如山泉溅玉,在一片沙哑厮杀声中宛如天籁之音。
男孩茫然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
那个自称是他灵宠少年,眼底含着泪,满面痛心和凄苦。
“别怕。”少年将他抱了起来,轻轻为他擦拭脸上泪痕,“还有小糖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