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拍完,徐容忙把道具放在一边,将敞开的大衣裹上了,冲着要跑过来的徐行摆了摆手,道:“我去看一眼回放。”
毕竟是第一条,他得先看看自己镜头下的状态如何,需不需要进行调整。
在监视器前放着三把椅子,安健、瘦长脸的摄影指导朱定中以及高满唐里三层外三层裹的跟个粽子似的坐着。
监视器前给编剧留位置,这是《北风》特色,如果制片人杨震胜呆在片场,还会再加把椅子。
“谢啦,我不抽烟,怎么样,导演?。”徐容到了跟前,见安健冲自己递烟,摆了摆手道,又扭头看向高满唐,“编剧,还行吧?”
高满唐不懂表演,可剧本的前半部分,几乎是高满唐自身的自传,是他年轻时候的亲身经历。
“很厉害。”安健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尤其是台词,这一条,我刚才拍的时候就在琢磨,剪的时候不按原来那么想的给特写了,第一镜给用B机,完了再切A机。”
高满唐颇有些喜出望外地站起了身,给徐容整了整刚才因为急忙跑过来颠的歪歪斜斜的火车头,道:“我本来还担心,等以后给外孙看的时候拿不出手来,你刚才那条,我放心了,真真跟我年轻时候一样帅。”
“哈哈。”
徐容坐在朱定中让出来的椅子上,仔细瞧了一遍回放,他的脸色便没来前那么轻松了,和安健看到的好不同,他看的全是不好的地方。
在过去,因为知道自身理论的欠缺,以往他每天的时间恨不得掰开花,准备剧本、练习、夯实理论,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躺到床上,几乎抽不出时间来,更遑论花费几个钟头乃至更长的时间去看片子。
得益于最近一段时间看的影视资料比较多,他观摩了太多太多不同情绪下的肢体表达。
相比较而言,他肢体的表现力相比那些被老师拿来当作案例分析的演员,还是有所欠缺。
看完之后,给他感触最深的是,刚才那条戏里阎妮拿捏的恰到好处并且将起未起的中跳,跟他的台词的呼应才是最精彩的瞬间。
相比之下,他一手拎着晃来晃去的包裹,一手高举着的奖状,对于自身兴奋的状态的表达并不够理想,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可一时半会儿的,他脑子却又想不出更好并且更适合他自身的表达方式来。
只是也确实没有重拍的必要,因为刚才的表演确实是他昨天晚上设计好的动作,尽管有一点发挥,但目前而言,是最合适他的。
他也不确定再来一次,阎妮能不能配合的那么完美。
这一刻,他深刻地感受到了天赋的限制。
形体和语言作为表演的两大支柱,他一条支柱立的太高了,在“弹性的薄膜”膨胀的过程中出现了相当不均衡的现象。
表达的两步走,内心体验上,他已经足够,而在外在体现的过程中,他仍欠缺相当多。
理论他都懂,比方说形体表现,有三样东西很重要,一是眼神,一个是手势,一个是步态。
但表现的过程并非真挚的体验到了就成的,表演作为一门艺术或者说是技术,它具备极强的表现性质。
就像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的,不能用没有受过训练的身体表达人的内在的精神生活的最细致的过程,就如不能用一些走调的乐器来演奏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一样。
他的身体受过训练,但都是比较基础的,比如行走练习、中心练习、大小练习等等,而且学校本身并不太重视眼睛之外形体表达,但是此刻,当双支柱的其中一条猛然拔高,他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自身形体表现力的短板。
还是得努力啊。
“姐,问你个专业的问题,舞蹈能够锻炼肢体表达能力吗?”徐容认真地瞧着阎妮,“刚才我去看回放,你那个中跳太绝了,跳了,但又没跳起来,可是一下子就把牛鲜花的给跳出来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徐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来,他的台词技巧是跟着童自容提升上来的,那么是不是可以花钱请个好老师,通过形体训练,比如舞蹈,提升肢体表现力。
但凡能够花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跟童自容学习一个多月,他花了差不多七十万,但转头,《北风》他就给捞回来86万,对自身的投资,永远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而且这86万只是首付,他毕竟才二十一岁,而且还是正经职业,又不是干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
“哈哈。”阎妮瞧着徐容一副认真的模样,先是嘴角不自禁的倾斜,而后忽地捂着嘴头转向一侧狂笑。
徐容莫名地瞧着她,问道:“怎么啦姐,你笑什么?”
“哈哈...啊...没...哈哈。”阎妮笑的脸都红了,好一阵子,才拍了拍腮帮道,“其实我是真好长时间没跳啦,然后就没跳起来,哈哈。”
徐容尴尬地摸了摸头上的火车头,他以为她只是展露了冰山一角,却未成想人家打的却是王炸。
不过这么一对比,自家的小张同学还是蛮厉害的,大跳都跟玩儿似的。
只是小张同学教他的时候,只教了他要怎么跳,每一个动作背后表达的含义却没解释,恐怕她自己也不大清楚。
等缓过劲儿来,阎妮仍勾着嘴角,好奇地看着他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容想了想,道:“我刚才看回放,你刚才那下接的太完美了,就是跳的那一下,牛鲜花的性格、情绪,一下子全出来了,可这一块正好是我的短板,我想尝试着加强一下。”
“你?肢体?短板?帅子,你不是在拐弯骂姐呢吧?”阎妮听了,却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虽只拍了一条,可是徐容的表现力,她作为对手,感受更为直观彻底。
屁的短板。
在她的感受里,徐容的肢体表现力一点都不弱,至于他的台词和节奏,第一次拍时,让她根本没法按着自己预想的节奏走,因此冲突之下,她才慢了半拍,没跟上。
她明白,这是天赋,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因为没有天赋,纵然再多的训练,再娴熟的技巧,由内而外的传达过程中必然扭曲变形,听到徐容的话,她心下只感无奈,天才不可怕,可怕的是天才比你更拼命。
“各组准备一下,下一条。”
先前为圆脸女孩解释的小个子单马尾女孩儿已然如一道风一般飞奔入场,站到了镜头前,随时准备打板。
“等一下。”
“抱歉。”
徐容冲着旁边举着胳膊的灯光老师和收音大哥等冻的脸上通红的工作人员说了声抱歉,走到阎妮跟前,把她的大衣扣子解开了,刚才他去看回放的功夫,阎妮应该是因为冷,把扣子给扣上了。
“老刘,你盯着点,得亏这回徐老师发现了,再发迷当心导演怼你。”
那被称作老刘的中年笑着道:“谢谢徐老师。”
徐容笑着摆了摆手,道:“没事儿,准备开拍吧。”
在剧组,最轻松的是场务,别看整天被各个头头使唤的跟孙子似的,但凡一个不注意,这帮人就能猫个地儿歇着,反过来,最累既不是总无意给后期挖坑的演员,也不是隔三差五的恨不得以头抢地的导演,而是剪辑、灯光、摄像这些默默无闻的付出者,比如剪辑,他们的作息时间跟剧组大多数人是颠倒的,到了晚上,他们往往会淡定而绝望地钉在几台电脑跟前,一剪就是天大亮,只要不断网,他们的脸上轻易不会泛起丝毫波澜。
至于道具、收音、灯光,没一个是轻松活,哪怕总是云做旧的道具,布置场景的时候,也得绞尽脑汁,一帮五大三粗的爷們,跟做高精尖实验似的,费尽心思地营造少女感、少-妇感等等跟他们完全不沾边的氛围。
灯光更不用说,但凡从业两年以上的,二十斤的杠铃举半个钟头跟玩儿似的,还有白天拍晚上,晚上拍清晨、拍中午、拍黄昏,反正只要导演提出了要求,他们就得尽力满足。
在剧组,除了大牌女演员,没人可以把自己当成女人,因为纵然是女人,也得把自己当成牲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