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队,徐队,不好啦,邹建不见啦。”
徐容正坐在院子里,和李六一、章福元、李可龙陪着两位老爷子聊天。
人一上了年纪,就爱回忆往事,尽管两位老爷子眼睛不花、耳朵不聋,脑子也十分清醒,可也爱总跟晚辈絮叨絮叨早年间的故事。
朱旭师伯已经八十一岁,兴许是幼年和壮年没出过大力气,也可能是工作能使人保持年轻,他的精气神依旧很足,丝毫不像个八十来岁的老人。
如果忽略他也爱回忆过往的习惯的话。
朱旭老爷子正说道着他年轻时口吃的毛病,对于一个演员而言,这是致命的缺陷,但是在没有心理医生、缺乏科学的医疗手段的情况下,愣是被他自己从心理和生理上给克服了这个缺陷。
但徐容的心思并没有在这,两位老爷子的话语间总是不免透露他们一生表演经历的只鳞片抓,有的开了个头便没了下文,有的却轻描澹写的带过。
这让他很着急。
可是两位老爷子似乎对他心存忌惮,但凡发现他有点刨根问底的架势,立刻转移话题。
徐容心中渐渐生出了个绝妙的计划,等回头体验生活结束,他准备张罗人手,给院里仍然健在的几位老爷子、老太太作传。
他们的人生经历、专业技艺,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而他作为策划人,旁听乃至于审查材料也完全合情合理,而且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光明正大的理由了吧?!
徐容眼瞅着苗池急匆匆地跑过来,转过头,看着气喘吁吁的苗池,不解地问道:“不见啦,什么意思?”
苗池拿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同样疑惑地望着自己的蓝田野、朱旭几人,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也沉下了声,道:“下午,下午读完剧本我就再没看到他,一直到刚才才觉得不对,给他发了消息没回,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有句话,憋在喉咙口没敢吐露:是不是你早上又对他说什么过分的话了?
可是他本能的又觉着,这句话当着两位前辈的面,于徐队而言也很过分。
徐容倒没怎么着急,问道:“房间里的东西呢,收拾了没?”
“那倒没。”
徐容笑着道:“一个大活人,丢不了。”
他跟邹建的聊天,没试图证明谁对谁错,但却找到了两个共同点,一是两人对于阮玲玉内心世界的了解差别并不大,其次则是眼下的戏更加重要。
而且邹建今天尽管不大在状态,但并不像要“离家出走”的模样。
徐容见院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的决定,他稍微沉吟了会儿,道:“先等等吧,等十一点,要是还联系不上,就先给他家里打电话,如果确定没回家,马上报警。”
苗池眨巴了两下瘦长的眼睛,咽了口唾沫,他还想要再说点什么,可是见徐容已经做了决定,也就不好再反驳。
等苗池离开,李六一稍微有点不大放心,问道:“小徐,没事儿吧?”
他其实想问的是,徐容早上到底和邹建谈了什么,邹建是院里有名的死心眼,跟杨力新很像,这样的人认准的理儿,一般人根本掰不过来。
他担心的是徐容拿副队长的权力强压邹建。
徐容笑了声,道:“没事儿,其实我们俩就是对《阮玲玉》的表达有所偏差,其他的真没什么,而且今天早上已经说开了。”
而此时穿着长衫坐在出租车里的邹建,只觉脸上烫的跟烧红的烙铁似的。
今天跟徐容聊完之后,他就打电话回院里问了下情况,《阮玲玉》还在排练阶段。
读完剧本之后,他连衣服都没换,就急匆匆地赶回了院里,观看徐凡老师的排练。
结果和他记忆当中完全不一样,站在排练厅中,他傻愣愣地看了半天,还是徐凡喊醒了他。
“小邹啊,不是听说你们去体验生活了吗,咋又跑回来啦?”
“徐老师,你现在演的,和十九年前演的,怎么完全不一样啦?”
“嗨,那会儿我不懂事儿。”
徐凡闹了个红脸,而邹建只觉天塌了。
徐凡老师自己承认过去演的不好甚至不对,也就意味着老师教自己的是错的。
那么更多的,为什么自己入院九年,还在当绿叶,而徐容一进院就能演角儿,是不是证明自己所学的东西,都是错的?
他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他答桉。
“兄弟,到啦。”
“噢噢。”
邹建回过了神,慌忙付了钱之后,站在门前,脸上的迷惘渐渐澹去,自己过去所学的,肯定有不对的地方,但从自己能考进人艺,证明绝大多数理论、技巧还是没问题的。
而这些谬误之处,眼下不是正有人在帮自己纠正吗?!
打定了主意,他迅速推开了院门,不管不顾地直奔后院而来。
望见邹建进来,蓝田野、朱旭都没吭声,身为导演的李六一道:“小邹啊,回来啦,大家都担心你呢,电话也打不通,连个信儿也没有,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啦?”
邹建勉强笑着摇了两下脑袋,而后直直地走到徐容跟前,站定了,在几人疑惑的当口,他冷不丁地弯下了腰,道:“徐老师,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改了过去的称呼,在过去,他都是喊徐容“徐队”。
邹建的行为,稍微出乎了点徐容的意料,可是又没觉得太过意外,他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问道:“邹哥,你,这是做什么?”
一圈子人,也极为诧异地瞧着他,一大早,俩人闹了点矛盾,可是在徐容去了一趟他的房间之后,尽管邹建老是神思不属,可波折终归算是消弭了,哪成想又来了这么一出。
邹建看着徐容,道:“我下午回了一趟院里,看了一会徐凡老师排的《阮玲玉》,她就是按您说的演的。”
“我就问她,为什么和十九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她说她那会儿不懂事儿,还不会演这个角色。”
临到末了,他郑重地道:“对不起徐老师,早上我不该那么说的。”
徐容稍微有点不大习惯,因为照常,犯了错,其实也不大乐意去当面道歉,可是想到邹建的性格,他反倒释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我还当怎么回事呢,原来就这。”
章福元呵呵笑着,道:“喝,邹建啊,这下服气啦?”
“服气了,彻底服气了。”
徐容回头冲着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扫了一圈,又回过了头,道:“没什么服气不服气的,也没有任何人永远不犯错,刚才师伯还说他年轻的时候口吃的毛病呢。”
两位老爷子哈哈笑着瞧着这一幕,他们不清楚徐容和邹建聊了什么,但结果却远比他们期待的更好。
徐容有愿意团结同辈的意愿和行动,而非对与自己意见不和之人一味的打压,这才是一个“长子”应当具备的胸襟和气量。
第二天,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