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身为六宫之首,历来为正宫居所。苏璟把储秀宫拨给高贵妃居住,足见重视。储秀宫外人流不息,路上遇到的三顶绿呢小轿也端端正正停在宫门外侧。
太监宫女奔波,手里端着各种宴席应用之物,高大葱翠,或含苞待放或粲然怒放的盆栽花树居多。
灵墨手捧的金钟醉兰瘦骨伶仃,格外寒酸。
林竹影觉得低调为妙,向掌门太监报了身份,意外地没受到为难,进到宫门。储秀宫院落共五进,论规模犹在太后住的祥福宫之上。因是预演,宴会开在后院花厅,花厅三间打通,轩敞足抵得上一间偏殿正厅。
有小太监引路,林竹影绕庭院穿回廊,只听花厅内笑语声声。来的都是各家官眷,六宫有身份有地位的主儿。手帕交之间见面有说不完的话,原属寻常。
怪在声音忽大忽小,多数人声音温婉悦耳,似出谷黄莺,却夹杂几个嘲哳的尖利音,像黄莺群里混进乌鸦,格格不入。
林竹影听到刺耳的声音直揪心,祈祷着离乌鸦远点。
怕什么来什么,小太监引她来到花厅一角,给了个不显眼的位置,林竹影刚庆幸有可能逃过高贵妃注意,没想到左右各一声尖笑。
小太监同情地看她一眼,走了。林竹影心里哀叫,面上还得保持礼貌的微笑。
偷眼看灵墨,灵墨手明显抽搐一下,险些把金钟醉兰给扔了,还好她手疾眼快,稳住花盆,徐徐放置身后花架上。
花厅三间打通,向阳方向全用雕花窗,采光甚好,花厅内布置了三十六张桌案,除了贵妃主位空着,其他位子大部分坐上了来宾。
每张桌案后面,另有一个檀木花架,来宾的侍女负责照料带来的花卉。
林竹影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位御史夫人,居然真是朝廷左右副御史的夫人。左边的蔡御史夫人面如满月,脸上挂着笑,身形富态,看着还面善,就是嗓子尖利,和身形不大相称。另外一位姬御史夫人截然相反,身上没四两肉,一张脸和枯木似的,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说话的声音像被锯断喉咙,比蔡夫人还难听。
林竹影处在二人包围当中,偏偏这俩位夫人都特别话多,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话题不离朝廷社稷。林竹影真怀疑高贵妃特意安排的,再迟迟不开宴,自己非被两位御史夫人折磨死不可。
忍耐,再忍耐,只要别引起别人注意,受点折磨算什么。
哪知蔡夫人一通高谈阔论完毕,注意到林竹影,笑眯眯问:“这位夫人眼生得很,敢问是哪家府上?”
林竹影好歹是个王妃,仪仗装束自有体例,无奈不久前刚被抄过家,头面首饰都凑不齐全套。林竹影不介意寒酸,身上轻省些,还能低调。
人家和颜悦色问起,她只好吐出三个字:“昏王府。”
蔡夫人脸色大变,笑还是笑着,怎么看都不怀好意:“难怪。”
死人脸的姬夫人满脸义愤:“戴罪之身,也敢出来招摇,朝廷法度何在?天理何在?”
林竹影真想一巴掌糊她脸上,招你们惹你们了,还不是看苏珂失势,扔石头把井扔满了都没事。
林竹影瞬间设想几十种用女子防身术放倒她们的方法,全想过一遍之后,气消了不少,低眉装死。
御史不能轻易得罪,御史台是什么地方,是天下言官之首?言官,职业监督舆论,瞅百官谁不顺眼就喷谁,为体现赤胆忠心,高风亮节,时不时连皇上也喷。林竹影要被蔡夫人姬夫人抓到话柄,引发御史上书弹劾苏珂,麻烦就大了。
在天下人眼中,苏珂还剩一口气,这口气能不能留下,取决于新天子苏璟的想法,取决于首辅张士正的态度,取决于百官舆论风评。
如果百官们一味想着改朝换代,靠拢当今天子苏璟,拿苏珂开刀便是最好的投名状。
如果百官们更喜欢保住既有权位,希望新天子别拿他们开刀,那留住苏珂,不失为一种态度。
更有可能百官因此分成两大派系,激烈争斗,苏珂乃至林竹影的性命前途便一直悬着。
林竹影头疼,蔡夫人姬夫人好歹你们是三品御史夫人,能不能自持身份?别上来就咬人。
想想不可能,她们夫君在官场上便是追咬到死的作风,矜持,想都别想。
林竹影调匀呼吸,抬头,向两位御史夫人微笑:“小女子自知不配赴宴,无奈贵妃娘娘要我来,敢不从命?”
抬出高贵妃当挡箭牌总行了吧,不信你们连高贵妃都敢喷?
姬夫人眼皮都没翻一下:“贵妃娘娘宽宥,跟你客套一下,你还不知天高地厚当真了!可笑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