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止,很快,他在族学认识的那些吊儿郎当没有正形的朋友们,也都带着自己族中的长者,缓缓的朝这里走来。
他看见了封炀,看见了柳岸,看见了被他气得跳脚的各位夫子,还有成了精的树爷爷……
妖皇含笑,手一挥,无数藤椅藤桌拔地而起,那青藤开花结果,随意在桌子上结出灵果来。
妖族崇尚自然天性,除了祖辈留下来的规矩,并没有人族那些繁琐的礼仪。
“诸位请随意。”
“哈哈哈,妖皇陛下客气!”
赤羽一族的废墟登时热闹了起来。
封炀挤了过来,和柳岸一起隔着人群冲他傻笑。
拂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他抬手随意抹了一下,眼圈微红,“搞什么啊真的是……”
妖皇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你是最后一只赤羽,三位翎羽完好无损,自然有资格做赤羽一族的赤君。”
“今日,既是你的族礼,也是你的登位之礼,自然马虎不得。”
妖皇眉眼温润,他是真切的爱着他的子民。
“云浮,孤希望,你以后可以爱自己所爱,所思所想,全部实现,永远不受束缚,逍遥天地之间,做最无忧无虑的赤鸟。”
他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拂知眉间的赤羽,温声道:“去吧,去登顶。”
红衣少年强行将自己眼中泪憋了回去,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骄傲又矜贵的转身,缓步踏上了第一层台阶。
万众瞩目下,少年一步步往上走。
火红的衣摆拉长,华丽的金线犹如浮光,繁复的缠绕着,最终形成了金色的赤鸟,耀眼的翎羽栩栩如生。
红衣被风吹的猎猎,扬起的轻纱薄而清透,和着落下的万花,不知道迷了多少人的眼。
束发的发带蓦的散开,飞舞的乌发张扬着少年的恣意与轻狂,一顶编制好的缠金花冠轻柔的落在他头顶,添了无匹的尊贵。
少年眉间赤羽鲜红似血。
他是最后一任赤君。
是赤羽族最孤独的皇。
他迎着朝阳登顶。
满山祝贺皆非同族,却又是同族。
他周遭是热闹嘈杂,是繁华废墟,是遮掩不去的孤寂。
少年缓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闭了闭眼,随即一扬衣摆,慢慢转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来贺的万族,恍然间,像是看见了他从未见过的赤羽族繁盛的时候。
少年沉吸了口气,“恭迎诸位,参加本君族礼。”
“恭贺赤君——!”
少年视线和妖皇对上,后者缓缓朝他点头。
拂知抿唇,再次转过身去,对着赤羽一族族殿的方向,折身跪下。
妖皇沉稳的声音传来,念着几百年没有被唱响的赤羽族族训——
“赤羽承凰,烈火焚伤,当怀以诚心,敬畏天地自然之灵,复一线生机,积累世功德,承于远古……”
“皇者伏于天地,一叩——”
少年一字一句认真听着,听至此处,缓缓叩首。
“二叩——”
“三叩——”
妖皇眼神复杂,“礼成,愿赤君日后谨守族规,赤羽之火,除一切灾厄。”
拂知慢慢起身,眼神认真而澄澈,“多谢妖皇陛下,本君自当遵守。”
妖皇闪身,出现在拂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顾仙长那里的情况,我都已经知道了,金色赤羽,涅槃之火,你寿元还剩多少。”
少年眼神一闪,“妖族寿元最不值钱,没耗多少……”
妖皇一眼就看穿了他:“赤羽渡劫之后,足足八千年寿元,你现在剩下的寿元,怕是不到千年,”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到千年,你还能撑到下一次突破吗?”
少年笑了笑,摊了摊手,“我这么有天赋,哪怕只给我三四百年,我也可以突破的,我还有人守着,不会让自己死的。”
眼见着妖皇又皱眉,少年连忙打断,“陛下,我托您找的火蛇妖花找到了吗?”
这是顾眠凉后期调养身体要用的药草,服下一朵,中和涅槃之火,即可痊愈了。
妖皇:“孤已经拖狼族去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拂知眼神一喜,拱手:“多谢陛下……”
蓦的,他声音一顿,感应到什么似的,飞快抬起了头,望向寒冰洞的方向。
妖皇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怎么了?”
少年眼中漫开愉悦来,化成赤鸟振翅飞走,“义父醒了!”
——
寒冰洞洞口落下一抹火红的流光。
拂知兴冲冲的跑进去。
寒床上的白发男人正撑着身体坐起来,修长的手指按着额角,有些头痛的样子。他听见洞口有动静,于是警觉的望过去——
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映进眼底,带着花冠的红衣少年,成了这洞内唯一的亮色。
少年眉梢都挂着愉悦,叫他:“义父!”
顾眠凉眼底掠过一抹茫然:“……义父?”
见他这幅反应,少年心里咯噔一声,担忧的跑过去,抚了抚顾眠凉紧皱的眉头,“义父,我是云浮,你不记得我了?”
白发男人捂了捂额头,半晌,低声道:“云浮…拂……阿浮?”
零碎的片段涌入脑海,最终化成了漫天血色的雷光,和震耳欲聋的雷声,少年絮絮叨叨的声音传进耳里——
“……义父你为了救我,帮我挡了剩下的九道雷,重伤到现在才醒。”
顾眠凉恍然。
原来是为了给眼前的少年挡雷才会记不清过往的事情的吗。
他温润平静的黑眸望向少年,“我为什么会给你挡雷?”
少年顿住了,脸上竟有一丝的羞赫,“因为你是我义父……还因为我喜欢你。”
许久的沉默,少年侧脸落了一只手,顾眠凉描摹着他眉间的赤羽,“我平时,是叫你阿浮么?”
阿浮?
少年在心里咂摸了一下,发觉这样叫人的名字真好听,于是咳了咳,不好意思道:“义父怎么叫都可以的……”
顾眠凉的手还有些凉,拂知担忧的散开灵力,给他暖着,却反被抱住了。
少年一僵。
手里的灵气倏地就散了。
他结结巴巴道:“义父?”
顾眠凉将下颌抵在他肩膀上,嗅着鼻尖赤羽族的体香,低声道:“那我大约也是喜欢你的。”
“阿浮。”
少年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他们两人现在就抱在一处,他右边的胸腔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顾眠凉强劲的心跳在慢慢的加速。
……是因为他。
义父和他说:我大约也是喜欢你的。
少年将这句话在心里回想了很多遍,才终于反应过来。
被关了六十年,生生扛过发|情期的委屈,一睁眼就看见心爱之人濒死的恐慌,万族来贺一人登顶的孤寂,在这一刻恍若一泻而下的洪水,将所有的故作坚强冲的半点不剩。
少年眼眶红的吓人,呆呆的愣了好久,才反手抱住顾眠凉。
他抱的很紧很紧,像是抱住了历经千辛万苦才求得的一份温暖。
独属于他的。
是他的。
少年喉咙发紧,咬着牙,硬是没让自己哭出来,只从酸酸涨涨的胸腔里,挤出一个带着哽咽的:“嗯。”
热泪滚落而下,砸在寒床上,很快就失了温度。
没有族人也没有关系。
他想着,只要义父也喜欢他就好。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