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说完,众息已屏,只留下这台上二人的杀意,渐渐漫入整个会场之中。这是适才沈凤鸣与秋葵对阵之中完全看不到的杀意——像是真正的仇敌对决而非同门切磋,像是要一决生死而非演练较量。
“师兄,当真由他杀了谢峰德?”杨敬靠近了关盛悄言低声,可却被运起“逐雪”意细辨的君黎听得清清楚楚。
关盛眉头一皱,似乎是怪他言语莽撞,目光四下细看了看,方低低道:“只要不影响原本计划,谢峰德死了岂非更好。”
“可他当真能杀得了他?”杨敬道,“万一要是……”
“我爹自有准备。”关盛又一皱眉,显然是种不耐。杨敬忙忙点头,当下不再言语。
君黎不动声色地望着台上。曾几何时在天都峰上,自己也曾这样在一旁看过他与旁人在比武场之中,以较量高下为名要性命相拼。那时觉得一切凶险已极,可现在回想,或许甚至比不上今时今日之万一,因为那时——他知道一切是为了什么,可今日——他不知幻生界究竟所谋为何,而那究竟是关非故一个人的计划,还是沈凤鸣与他的共谋?
山风忽起,他隐隐约约听得后面有些嘈杂窃语之声,却也无暇后看。台上,两人已开始交手。借着山风,沈凤鸣今日披落的长已经盈然飞起,一散入风中,就像失却了原本的形状,色泽变得有些忽明忽暗。
——所谓“阴阳易位”,心法与招式皆是以“阴”与“阳”相伴而生,互为消长又彼此转换,“青丝之舞”也不例外。这是“阴阳易位”六大篇中的第一篇,大概正是这阑珊派之学最为具象的一篇心法了。阴柔之表与阳刚之核,在光影相生间若隐若现,便造就了此刻的诡谲之态。
谢峰德闪开半步,双臂半抬,周身真力稍稍用出,轻微的“嘭”的一声,以末篇“万般皆散”的破解之法,退消了沈凤鸣青丝舞之中的凝气为针。他不愿落了被动,衣袖一甩,抢出一式“若火诀”。
“若火”属阳,是第二篇“赤袖之舞”中一式。骄阳之下的空气蓬蓬然似是一热,劲力虽是扑向沈凤鸣面上,却连近前些的众人都下意识避了一避,好像热浪是向着自己而来一般。细看,竟真有一团橙赤如焰之物,扑向沈凤鸣的身前。
沈凤鸣宽袖抬起——他今日的宽衣大袖,好像并没有阻碍他几分行动,反让他的动作带了几分往日没有的肃然。宽袖垂落于前,堪堪将那火焰一挡。人群中出一阵惊异的“哦”声,因为以衣挡火,好像,不啻于自寻难堪。待那衣袖燃着,任他此际何等沉着,亦要落下笑柄。
可他们不是沈凤鸣。他们不知或是无法判断——那“火”并非真实的火。以内力催的这一团热劲赤焰,要具形便多少要牺牲其力。逆风之中,“青丝舞”尚未散去,袍袖被那团热力击得一阵乱摆,可其柔软却已足以化解隔空之煞。
一招用尽,沈凤鸣甩袖沉肘,那袖面极大,挟劲风之势向谢峰德反压而去。这却是第三篇“墨云之舞”中的心法了。众人只觉眼前一幻,那白色的衣袖好似幻成流云无数,只让人目难暇接。
谢峰德却似并不放在心上,冷哼一声,也不再用那耗神颇多的“万般皆散”,双掌一合,将同是“墨云之舞”中的急烈一式“十指聚八荒”迎了上去。只见那锋利气劲如同闪电切入流云,大风虽未逆转,可却似被这一道闪电劈断,流云忽散,竟尔化为乌有。
至此,两人始终未曾真正掌臂相交,可借这流云与荒电,疏离之感骤减而紧迫之感骤升——倏忽然,拳脚之间,已是近身。
谢峰德内力沉猛,见沈凤鸣到了三尺之内,左手半掌半爪,向他推出。还是“若火诀”,还是那般热焰,可这一次不见火光之幻,反是不可小觑,沈凤鸣右掌凝了心法,向他迎去。
却不料谢峰德身形忽快,众人眼未及霎间,他人不知如何已在沈凤鸣身后,那一掌便向他背心按去。
这该是障目之法——源自极快身法的“金蝉脱壳”,娄千杉看得明白,忍不住脱口轻轻喊出一声:“小心!”人群中也已经跟出一声不约而同的惊呼——那一掌堪堪触到沈凤鸣的后背,他的身形却也同样地一幻,人已掠出数尺,可“嗤”一声响还是传来——白色长衣的背后,还是被热力灼薄去了一层。
娄千杉呼吸几乎已屏。单无意偷眼瞧她,她显然满心皆在这台上的对决,像是一点也没有在意跟随在边上的自己。他目光落到她的手。她因为紧张而抬起的手,适才,按到了她的腰间,那像是——像是藏了什么兵刃的地方。
她——怎么像要帮沈凤鸣?那样子,就好像一直准备着要上去拼命——不是与那个伤害羞辱过她的沈凤鸣,却是与那个应有师徒之义的谢峰德。
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怎样都想不明白。见沈凤鸣应是无恙,娄千杉似乎松了口气,可搭着腰间兵刃的手并没移开,唇仍紧咬着,双目盯着二人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