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工夫就涨上来了。”君黎道。“不信你看着。”
刺刺迟疑了一下,“真的不能下去看看?你不是说,子午水才最盛,现在距离子时还有足足两个时辰呢,那时候我们早回去了——嗯,我们也不靠近,就到这江堤下面,若是感觉到水快涨上来了,就赶快上来,你说好不好?”
君黎估摸了一下水势——的确,现在的回潮还不是很凶。若真有涌起的迹象,以自己与刺刺的身手,趁避上土堤总还不成问题。他便点了一点头,“也好。”
他熟门熟路地寻到了江堤中间特意留下的一段人行土阶,刺刺便忍不住嘻笑起来,“君黎哥,你以前是不是也老是溜下来?”
君黎不得不承认,自己小时候也曾像刺刺这般好奇欲要近看大潮的。那时逢云道长对自己又是纵容又是担心的模样,是不是也便正如自己此刻紧张地拉着刺刺呢?
早前的大潮显然已浸湿过江堤,滩涂之上泥泞一片。刺刺下了土阶便兴奋非常,早忘了答应过他只在这堤下看看,挣脱出手来便往江边飞奔而去。
“别乱跑。”君黎喊了一声。可是他知道拦不住她,就像当年的逢云也拦不住自己,除了一直紧紧跟着,没有别的办法。先不说——他曾亲见过潮水铺天噬人之景象,其后才敢信天地之巨力绝非人力所能抗衡,单说——滩涂并不平整,泥沙之下多有碎石,除了沾得鞋袜都是湿漉泥泞,脚底只怕都要生疼。刺刺看似足不点地,轻巧如风,可毕竟人非飞鸟,在这般不平整的碎石之地上,疾掠反而更易受伤。
不过她总算轻功颇佳,若从此而论,君黎觉得,她比当年的自己总还是叫人省心一些。
这一口气奔近了里许,他耳听得潮声愈隆,紧了几步拉住她,“别再往前去了,已经——很近了。”
这里的确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一个接一个巨大的白色浪头仆继而过,甚至——浪头交相叠起时,劲风扑面,那水珠竟如要溅到跟前,而那声喧咆哮,若不是他现今学会了以“流云”传音,直要喊叫着才能互相言语。
刺刺大概也觉到了扑面水意,放慢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停步盯着他瞧,面上竟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
“笑什么?”君黎欲待拉她回来,不防刺刺却反将他拉到靠江的一面,“你站这里。”
他不知她又想到什么主意,正欲开口问她,却见她面色忽变——潮水澎湃轰鸣,他只觉身后一蓬凉意突然袭到——无处躲闪——互相拍撞的巨浪毫无先兆地在他背后挤成一道高墙,激起的大水轻易将他从背心到身前,从头顶到脚心浇了个透。
——才不过两句说话,潮水已经涨出了许多,就连刺刺得他挡了少许,也被泼了个半湿。她面色白了一白,不过,片刻愣怔之后,却反而咯咯笑出声来。
“还笑得出。”君黎面露愠色,一把拉了她,向回便走。
浪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不过是偶然一凶便已退远,可这样的来势多少还是让刺刺听话了点,跟着他又退回了江堤之下。天时还算暖和,虽然湿了衣衫,倒不觉得冷。两个人在堤下坐了,君黎绞着衣角,刺刺便披落下一头潮濛濛的长来。
“还没到夜,就湿成这样。”君黎道,“要不要回去?明天再来看也是一样。”
刺刺却显然没有回去的打算,笑吟吟地道:“君黎哥,你没想到吗?方才你站在那边,我看着你,不就是我们那招‘潮上望君’?”
君黎怔了一怔,只感无奈好笑。“潮上望君”这个合招的名字本就是刺刺起来取笑他的,而今要用这一身湿漉漉地来合了这四字的本义——大概只有刺刺这般天真心性的,才会觉得要紧好玩。
他却也不好斥责她,咳了一声,“朝水为潮,夕水为汐——现在是晚上,要说也是‘汐上’。”
刺刺知道他不过咬文嚼字,嘻嘻一笑,挽着他不再说话。
月亮渐渐升得高了,深邃的橘色一点点化为淡淡柔金,温温和和地洒落下来,照得两个人的眼睛与面容都越明亮。可是潮水升得比月亮更快——坐着还没说几句话,那浪头又高了起来——仿佛又要打到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