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希望——要程方愈也试一试似那十八年前般烈火灼身的滋味。赤蛛粉倘大量附上了身,可没那么容易摆脱,只要有一星火光,便足以让他身陷火海。
此际虽然寻程方愈之仇已不可得,但赤蛛粉无疑还可以在这夜里造出光亮。沈凤鸣暗自将左手数指在药瓶之中蘸了一蘸,以食指在短匕刀身上迅一划——热力轻易地将火花擦了起来,一滴火苗随即立于了指尖之上。
火灼的痛感并不十分强烈,与赤蛛粉的奇痒之感稍许抵消,还可忍受。关非故的掌风堪堪追到跟前,他在黑暗之中原是眼耳并用,火光忽起,他眼目一烁,手下竟顿了一顿。
那火苗随即飘摇,似灵火般舞动起来,残光未消,新光又起,入了眼底如幻化成了图案画卷,远近难辨,沈凤鸣的灰色身形潜藏在这光影之中,也如化了鬼魅,待关非故再第二掌跟上,竟打了个空,细看之下,彼处的火光已然消失,显见适才所见不过是残光残影。
他立时已知内中关键。此时要与沈凤鸣比拼这对光影的驾驭,强猜他的身法去向,怕是以己之短对了敌之长处,他当下里干脆闭上眼睛,只以一双耳朵听风辨他所在。哪里料得一将心意都放在了听觉之上,却又觉出哪里有些不对。
一种奇怪的低鸣声充斥了耳鼓,完全掩住了他的判断。
这是……魔音!?
关非故省悟过来,猛地又睁开眼睛。目视之光,耳闻之音——三支这二者都非关非故所长,自是唯有任沈凤鸣掌控。魔音本应附着在乐曲之上,但亦可——是其他任何一种声音。若是他不将全数心意专注在耳力之上,或是内力稍逊,只怕也无法听见,可此际——这声响偏就是令自己无法听风辨器。
这魔音也许是从湘水那边交战之地传来——虽然眼下因为距离之故,琴声未必能清晰传至此地,可是附于琴声之上的魔音,其穿透之力却比乐音本身更强;也或许——这声响根本就出自沈凤鸣?若他以喉间出极低的噪声,魔音依附其上,伤不了人却也足以扰乱敌人的听觉。
关非故自在心中猜测设计,略作静止,沈凤鸣也便缓下火光之形,口唇之中,微微气喘。“白夜之舞”多是身法,用来伤人的并非这一篇幻术本身,只不过对手判断错误或心神恍惚之际,任何杀招都更易得手罢了。难就难在关非故亦懂得幻术,绝非易与,沈凤鸣虽封住了对手的耳目,可消耗极大,自知只能维持短时。更不要说方才已经受了关非故掌力之伤,强撑至这天色全黑,内力只怕很快难继。
他只寄希望于对手比他更为着急,便会生出急躁,露出破绽。湘水之战已开始多时,纵然关非故不在意幻生界那些徒子徒孙的死活,总也要在意自己的亲子亲孙,希图早些返去。
“怎么?”他有意出言挑衅,戏谑道:“找不着我?”
快行与掌风都不曾令火焰熄灭,此时它静止着,在暗夜之中看去,有种别样的奇诡。关非故如何不知这一掌出去多半仍要落空,可究竟不愿久战,当下里仗着内功深湛,暗凝一口气,还是向光影交错之处连番击出数掌。
沈凤鸣在荷荷掌风之间穿闪,这一次觉到了四面八方已皆是重压。他咬了咬牙,食指微动,火光流向其余数指,遇着赤蛛粉,“嗤嗤”一支支都点燃起来。数道光亮愈交相错乱,随着他的行走四下游动,就像幼童在暗夜挥动起烟花,流光溢彩。
迷离惛惚之中,关非故似乎身处火光之围,早已无计得知沈凤鸣的位置——他的掌力越向四面八方击出。这般打法固然气势极强,但露出破绽的机会反而多了。沈凤鸣晃动白夜之光,觅着缝隙,悄然已掩至关非故身后,那匕抬起,向他颈上破绽之处刺落。
“呲”的一声,脖颈却忽然转动——匕在关非故后颈上划开一道长长的横痕。血色还未及溅湿了利刃的脊背,沈凤鸣已觉一股巨大的阴冷之气逼近了自己。
他心头一跳——关非故不知何时已回转了身来,那双掌此时正全力齐出,击向自己胸口。他忙收起匕,向后疾退,这一霎时他忽顿悟起关非故掌上阴寒之气与朱雀、君黎师徒的寒性内劲路数完全不同,似乎是冰蟾之属的寒毒之凝,并非全然是经修炼而得的内力。可那又如何——掌力如冰川倾崩,全力涌来,自他胸口侵入身体,将他重重向后击出。沈凤鸣一个灰色的身影忽然就在赤蛛粉的照亮之下现出形来,像鬼魅被镜子照出了模样。
他在跌落的瞬间明白过来——关非故那些破绽,原来不过是有意露出。必是他自知无法寻到自己的踪迹,便作出情急之下胡乱出掌之相,以后颈的空门诱他近身。可笑诱敌本是自己常用的伎俩,这一次却竟反着了对手的道。
他跌落于这江边泥泞,呼吸已艰。左手的火苗被湿润拧去,右手的匕陷落进淤泥滩涂,剧痛与恶寒一丝丝侵蚀去他的内息与神智——这场苦战其实自己一直落在下风,借着幻术的百般花巧,到最后,还是败了。
“沈教主还有什么话说?”关非故抹了一把颈后的血,这一刀显然只伤到了他的皮肉。
沈凤鸣有几分收不住自己的心智,只觉神识涣散非常,仿佛下一瞬就要离体而去。他抽着最后几分气息冷笑,“你以为——我死了,你的幻生界自此能得安宁?你就是没单疾泉聪明……”
“临死还不忘挑拨离间!”关非故轻易看穿了他的图谋,“只要杀了你,我关非故又怕过谁!”
他再不欲多言,抬起一掌,便向沈凤鸣头顶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