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过什么原因吗?”皇甫容搁下笔,桌面的宣纸上写满了大字。
每个字都写得端端正正,不偏不倚,端方清隽。
窦宸回道:“符先生的父亲昨晚去逝了。”
皇甫容惊问道:“去逝了?”
窦宸道:“我听到的是这样。皇上已经允准了符先生回乡丁忧,不日符先生要返回祖籍了。”
皇甫容叹道:“按祖制,是要报请解官,回籍丁忧的。符先生眼看这次要升迁进入内阁,突然遭逢此事,只怕要拖上一拖了。”
窦宸点头道:“正是。”
皇甫容便有些伤心的道:“那我三年都见不到符先生了。”
符翰林名叫符诚,年过四旬,书香门弟,家学渊源,祖籍瑶郡望海县水石乡,那里邻近西落沿海地带,距离泱国京城约两千余里路。
他在翰林院任从五品的侍讲学士,这些年又被委以重任,教导皇子们功课,宫里的人私下都在传,符翰林下一年的考核评职肯定是要升迁,如今出了这种事,他这官职一辞,少说要再拖上三五年。
窦宸出主意道:“殿下既然舍不得符先生,不如趁着他还没有离开京城,带点东西去他府上替他送行,见上一面,劝慰几句,也算全了符先生数年的教导。”
皇甫容两眼一亮,来了精神,“可以吗?”
“当然可以。”声音从外面传来,魏允中穿着夏衫大步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桌旁,冲着窦宸道:“给爷上茶!”
窦宸瞟了他一眼,拎壶似笑非笑道:“魏小郎君昨日休沐可是又去‘听香茶楼’听说书了?”
听香茶楼是薰风城半年前新开的一间茶楼,占地不大,但楼高三层,一层一丈高,建造的精巧华美,别具匠心,而且不光有各种各样的精致好茶和茶点,还有说书先生每日讲不同的逸闻趣事。
现如今京城里的官家老爷贵族子弟皆去听香茶楼,有事没事走一趟,喝一壶茶,上几份点心,听一段书,已成新近风雅。
魏允中只跟着他大哥去过一次迷上了那里,这两个月来只要轮到他休沐出宫,必定会去听香茶楼,每每回来便会带上几句新鲜话来,比如什么“厉害了我的老爷”啦,“哎哟,卧槽”啦,“你要上天”啦,“duangduangduang”啦,“这小丫鬟还有两幅面孔呢”等等之类的,初听觉得怪异,听多了也便习惯了。
魏允中嘿嘿一笑,几大口喝完了绿豆汤,道:“这听香茶楼的说书可有意思了,哪回我带你们也去听听。对了,殿下你刚不是说要去给符先生送行么,正好可以趁这机会去听听。”
皇甫容刚要露笑,又担忧的道:“可是父皇会允许我去么?”
魏允中道:“天地君亲师,你是符先生的弟子,弟子给师父送行,有什么不可以的?”
皇甫容扭头看向了窦宸。
窦宸朝他笑道:“话虽如此,殿下想出宫去替符先生送行,还是要先去和皇上说一声才是。”
皇甫容道:“嗯!”
符诚上一世是他的老师,后来他出宫开府,符诚赋闲在家,他听说后亲自登门,礼聘符诚到夷王府做谋士,符诚没有答应。
因为符诚开口问了他一句,“夷王殿下可有王心?”
他当时吓了一跳。
符诚只看了他的表情笑了,道:“这句倒是老夫多问了,夷王殿下自己便是秦王殿下的谋士,又怎会有王心?又何需谋士?我知殿下怜我老迈,不过寻个借口,与我一个去处。殿下之情,老夫记下了。只是殿下既无王心,符诚去了也无甚用处,不如不去。”
皇甫容无奈,只得无功而返。
后来符诚索性携家带口回了祖籍,从此再没见过。
皇甫容有时会想,若是那时符诚还在京中,大抵愿意为他求情的人,会多一个吧。
这一世,他有王心。
符诚有谋,也有实学,若能得其相助,胜算应会多些。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宫内宫外都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有了很多的变化。
窦皇后和闵贵妃都得到了皇帝的冷落,原因是万顺帝近年极为宠的一位宫妃——王良嫔,先后两次怀孕小产,均是人为,一次指向了窦皇后,一次指向了闵贵妃,但又查无实证。
太医在王良嫔第二次小产后,确诊王良嫔伤了身子,以后再难怀上龙子。
王良嫔大受打击,成日里哭哭啼啼,郁郁寡欢。
后宫中的女人不能怀孕和不能下蛋的老母鸡没有一点区别。谁都知道皇帝只有一个,儿女才是自己的依靠。母凭子贵,也要有子才能贵,没有子,出身低微的王良嫔在后宫的奋斗也差不多要到头了。
不是她杞人忧天,之前有过太多的例子,几年前的祝婕妤、李昭仪和赵美人,还有前年和去年的毛僖嫔和崔美人,但凡是小产后伤了身子的妃嫔,最后都失宠了。
王良嫔还年轻貌美,不甘心自己的后宫之路此止步,于是想了个法子,在万顺帝的耳旁吹风,说要过继十六皇子到膝下做养子。
消息一传出去,后宫顿时热闹了起来。
这些年来,想收养皇甫容的宫妃可不在少数。
五年前,皇甫容身患天花之症,人人都以为他身骨弱根本熬不过去,两个月后,皇甫容病好,让世人惊讶的同时,也引起了后宫一些妃嫔的注意。
过继的事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提起来的。
几乎是同时间,几位得宠又膝下无子的妃嫔都向天盛帝提出了想要过继十六皇子的事情。
后来连窦皇后、闵贵妃、单淑妃和李德妃都掺合了进来,四妃中唯一没掺合进来的刘贤妃也是因为膝下已有双生皇子,实在开不了这个口,这才弃权。
倒不是她们有多喜皇甫容,实在是多一个人在膝下多一份助力,有胜于无,退开来讲,即使自己得不到,也绝不让其他人得到。
诸妃子们为了各自的目的,各使手腕,互扯后腿,闹出了不少笑话。
最后万顺帝被弄得不胜其烦,干脆一甩袖,拍案道:“十六之事,朕自有考虑,收养之事,暂不许提!”
妃子们一看皇帝发怒了,只好作罢。
但动过的念头始终在心头盘绕,时至今日,十六皇子的归属仍是她们的惦念。
王良嫔这枕头风一吹,一时掀起千层浪,又激起了后宫新的明争暗斗。
皇子们这边也有很大的变化。
十皇子、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在五年前都满了十六岁,全部封王去了各自的封地。
十三皇子次年也到了十六,但因为是皇后的独子,也得了恩敕留在了京中,在宫外开府,被封为桓王。
这样一来,宫中不到出宫之龄的皇子只剩下了皇甫容一人。
符翰林在其他皇子陆续离开内宫后,便专心教导皇甫容,皇甫容本来聪颖过人,又存了心让符诚另眼相看,学业上更加刻苦用功,比前世更得符诚欢喜。
如今,符诚丧父辞官,于情于理,皇甫容都应该出宫去送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