艨艟巨舰浩浩荡荡顺江而下,黑面金边的李字帝旗在江风中猎猎招展,自前朝蜀汉昭烈皇帝伐吴,一百年后的今日,蜀中大军再次踏上了江东领地。
可是同一百年前刘备惨败猇亭相比,刚刚登基称帝的李寿无疑是极其幸运的。
让刘备饮恨的天险峡道,如今一路无阻。
蜀军兵发白帝,一仗没打,不费吹灰之力便直下重镇江陵,江东门户大开,这是蜀人整整一百年的念想!
好运还不止于此。
五万李汉大军屯兵江陵,已经算是心满意足了,要他们同源源不断增兵江防的晋国水师大战一场,这为羯赵做嫁衣之举,还真是有点踌躇不定。
可只是稍做观望了几日,横亘江面的晋国水师竟然不战而退了。
是的,突然撤军,撤的干干净净,一叶扁舟都没留下。
这匪夷所思之举,令大军统帅皇太子李势瞠目结舌,心道难不成真的天命在李,自己一箭不放就能长驱直入大晋腹心重地?
李势只以为晋军是故意设诈,本意再耗两日瞧个究竟,奈何实在经不住羯赵主帅夔安的威逼督促,只得尽起舟舰小心翼翼的朝武昌开去。
可他的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情愿。
此番联赵伐晋,朝中罢战的谏疏已经淹没了尚书台。
首先,道义上就讲不过去。羯赵挑起成都内乱,被晋国昌黎郡王仗义平定,这才有了当朝廷宣称臣联姻,结果这才几天功夫就出尔反尔,认贼为友,恩将仇报?
如果说一国之君可以不讲道义的话,那么联赵倒也不是不能联,可是联赵就要伐晋么?这伐晋能不能伐,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清楚答案。
新遭天灾人祸,这是动兵的时机么?
国力军力本就悬殊,即便开打,又岂能打的赢?
羯赵诸石,凶残成性,人所共知,伴羯无异于伴虎。反而大晋司马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贯浮夸迂腐,甚可欺之以权谋。帮着姓石的打垮了姓司马的,与姓李的有丝毫益处么?
重现三国鼎立,方是李汉立国根本!
而李寿最终之所以咬牙死磕强行发兵,无非是为了那个皇帝头衔罢了。既要羯赵认同,也要逼着晋国点头,纯粹拉大旗作虎皮,借势用力吓一吓司马氏。
但战局的发展实在让人跌破了下巴,谁能想到,近十年来一直吊压蜀兵的大晋西军,在羯赵兵锋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纵然李家父子原本只打算敲敲边鼓勒索一番,可大江咽喉猇亭要道居然无兵把守,望眼欲穿的江陵完全是座空城,谁能忍住不撕块肉下来?
天予不取,必遭天谴!
但归根结底,五万蜀兵至多也就是想顺点便宜,拿下夷陵猇亭,占据重镇江陵已经赚的盆满钵盈了,哪里来的动力继续打下去?
李势敢指天为誓,他和他爹绝没有把司马氏亲家一棒打死的心思。
唇亡齿寒,兔死狗烹的道理还是很浅显的。
无奈羯赵积威不是纸糊的,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形势比人强,走一步算一步吧。
只是李势万万没想到,自家的好运气还没到头。
水师沿江一路行军,从江陵到赤壁,再到江夏,甚至武昌在望,顺江而下,不论是激流险滩还是要隘关卡,全然只见江水滚滚却不见一只晋船,大晋江防是真的空空荡荡了。
再朝前就到武昌了,晋国可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哪里还能耍的开什么阴谋诡计?
晋军呢?大好江山真的不要了?
好运接二连三,李势却越发惶恐起来。
所有迹象只表明一件事,晋军是在蓄力准备决战。这仗要么不打,一旦开战,哪怕只有一战,也必然是你死我活的。
谁家江山都得来不易,又有谁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李势已经暗下决心,一旦遇到晋国水师拦截,不说一触即溃吧,但也必得借坡下驴收兵回去。接下来便任由晋赵两方拼的你死我活,他这五万兵马抓牢江陵,据稳峡道才是上上之策。
自己麾下这五万大军虽说占了江陵,却也形同取之羯赵之手,哪怕嫁妆船队奇袭襄阳,陷西军于万劫不复之地,那也是乞活军干的,李家父子顶多只是一个失察之过。
毕竟还没有真的同晋国交战,形势还有的缓和。
左右逢源,此消彼长,来日方长,大汉李氏早晚有翻身当家的那一天!
将时局利弊分析透彻之后,李势甚至有些期盼晋军早点来战了,但浩浩荡荡的水师转几个弯就能望到武昌滩头了,晋军还是迟迟不露面,连影子都见不到。
蜀军上下不禁怀疑起来,难道真的是因为羯蜀联军声威太盛,晋军全军丧胆一溃千里了?
江道转入一个急弯,视线被两岸连山遮挡了起来,可是却有隐隐如雷的喊杀声传入了耳朵里。
李势立在高耸的船头,侧耳细听了一阵,同麾下部属们议论道:“前面滩头一定是在打仗了,似乎是北岸黄石滩打的。”
前军斥候虽然还没有将消息传过来,但大概情况也能想的出来。无非是赵军在对晋国残兵和百姓进行剿杀,那场面必然是一派修罗地狱。
蜀将们也纷纷附和议论着:
“迟迟不见晋国水师,恐怕南岸也是一片空虚。”
“赵军毕竟也有船,殿下,咱们...是否加快一下行程?”这句话已经有些讨好盟军的意味了。
李势扫了那人一眼,心里却是苦叹了一声,这联赵伐晋的下下国策,真要稀里糊涂走到底么?
“只等咱们大军一到渡口,晋国就回天无力了。”
李势听了默默点了点头,司马晋室大势已去,天底下再也无人能够制衡羯赵,此时他若还左右观望不定,羯赵肯定秋后算账。
“罢了...”李势又叹了一声,心道既然骑虎难下,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报!”
刚下定决心攻取南岸滩头的李势,却被信兵一声大呼打断。
只见信兵急匆匆拾阶而上,军情刚说出口,便被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嘶吼声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