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那个计划。那个邪恶的、大胆的,令人匪夷所思的计划。夜深梦回的时候,我感到自己仿佛瞥见了一个庞大怪物的一角,那可怕、恶心而令人胆寒。
我是说,任谁在听闻启示者和启示者的力量的时候,都不可能想到这种做法,是不是可是他却真的这么想了,还这么去做了。
他往全城的各个角落撒下自己曾经使用过的物品,仿佛是将种子播撒到各地,期盼着哪一天自己的生命能从那新的种子里生根发芽,重新健康茁壮地生长出来。
乔纳森布莱恩特是个天才,邪恶而渎神的天才
越说,奥尔登的情绪反而越来越激动。到最后,他几平手舞足蹈,面色涨红。可当他说完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情绪又骤然跌落谷底。
他喘着气,年迈的身体让他无法支撑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他颤颤巍巍地喝了一口水,随后才慢慢平静下来。他苦笑了起来。
西列斯始终保持着沉默。
隔了一会儿,奥尔登才喃喃说∶不可思议,不是吗我得承认,在某一刻,我的确对那计划感到心动了永生啊。或许,我也可以活到迎接旧神归来的那一天。
可是,我毕竟感到了恐惧。那是不可思议的想法与做法。我不愿意以自己的灵魂去做这场实验,我也不愿意以杀死他人的方式来获得自己的永生。那太可怕了。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反而真切地平静下来。
西列斯说∶那的确是十分邪恶的计划。
奥尔登同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达成了共识,于是会客厅内的氛围好了不少。奥尔登站了起来,在会客厅里走了一阵,像是在活动自己麻木的手脚。他站在壁炉旁,烤着火,仿佛能从火苗中获得温暖。
西列斯问∶所以,关于这个计划,我们有什么能做的
乔纳森实际上不会和我们真的谈及这个计划。奥尔登说,不过,一些同样参与这个计划的人,反而口风不严,偶尔会透露出一些风声。
西列斯赞同地点了点头。他问∶您知道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吗
奥尔登随口说了几个名字,西列斯都记了下来。他想,或许可以在深海梦境中试着找找这些人的梦境。乔纳森不怎么做梦,所以西列斯也很难从他的梦境中得知什么。
而现在,这些知情者的梦境也同样是可能的选择。
我很难真的从他们口中直接问出什么消息。当然,如果您想要去调查他们的话,那也是一种办法。奥尔登说,如果真要说我所了解到的信息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西列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思考。
隔了一会儿,奥尔登如梦初醒一般,他说∶道森街。
西列斯一证,不禁问∶什么
西城的道森街。奥尔登低声说,据我所知,那是乔纳森着手发展的地方,是一家地下黑市,不知道您是否听闻过。
西列斯慢慢地点了点头。他其实一早就知道这事儿,不过,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道森街可能和乔纳森的复生计划有一些关联。
奥尔登说∶如果调查一下道森街的相关出货情况,尤其是那些不明来源的时轨,那么恐怕就能找到乔纳森的一些破绽。据我所知,他似乎是隐藏身份,将部分使用过的时轨混进了道森街。
西列斯怔了怔,有些困扰地说∶我以为,他的计划是让自身在年轻的孩童身上复生
那是达尔文医院正在做的事情。奥尔登意味深长地说,但是,在达尔文医院之外,他当然也乐意做一些其他可能的备选方案。而那些备选方案,可能不如达尔文医院那边计划如此谨慎与仔细。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会露出破绽。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道森街。这的确是一个他忽略的地方。实际上,那里鱼龙混杂,并且信息传递十分隐晦。如果乔纳森真的想做出什么,那么说不定也会利用到这种环境带来的便利。
不过,说到达尔文医院,西列斯就又想到了纳尼萨尔布莱恩特。那个年轻的男孩,有可能是乔纳森的孙子,并且被骰子称为圣子。
西列斯并不打算直接将自己知晓纳尼萨尔存在的事情告诉奥尔登,面前这位老画家,即便他显得十分坦诚,但是他身上那闪动着的蓝色光辉告诉西列斯这毕竟是一位强大的启示者。
西列斯便说∶关于乔纳森我始终有一个不太理解的地方。您与其他人都拥有后代,但是为什么乔纳森
为什么他是个无妻无子的鳏夫奥尔登这么说。
随后,奥尔登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在沉默片刻之后,说∶据我所知,乔纳森应该是拥有血脉后裔的,只是外人并不知道,他自己也不乐意提及。他的妻子早逝,死去的时候还没留下后代。
在那之后,乔纳森似乎是拥有了一个私生子。但是他当时醉心于权势,私生子的出现会影响到他的名誉,因此这个私生子,以及私生子的生母,就始终不为人知。
至于这不为人知的私生子的现状如何,这就更加没人知道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说∶我之所以这样问总之,您可能也知道,在某些研究中,时轨带来的污染是会随着血脉而传承的。
奥尔登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西列斯想说什么,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
所以,我正在思考如果乔纳森拥有后代的话,那么他会不会优先选择让自己在后代的身体中复生西列斯以一种十分低沉、冷淡的语气这么说。
奥尔登不可思议地说∶这这怎么可能他表情十分惊愕,不,我是说我是说,这的确有可能,可是,乔纳森怎么他怎么能这么做那是他的后代
看起来,拥有浓重家族观念的老画家,对于乔纳森可能的做法,感到了怒发冲冠。
我认为这是一个可能的假想。西列斯仍旧维持着平静,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早就见到过纳尼萨尔,所以才能这么冷静。
奥尔登喘了一口气,似乎被西列斯的平静所感染,不由得望向他。
西列斯顿了顿,才继续说∶既然道森街是达尔文医院的备选方案,那么达尔文医院正在做的事情,是否也有可能是更为核心、隐秘的计划的备选呢
奥尔登证了一会儿,然后苦笑起来∶您说服了我诺埃尔教授,我认为您说的是有可能的。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有些恍惚。
事实上,西列斯还有第三个假想也就是,复生神明与复生自我或许正在同时进行。毕竟,纳尼萨尔被称为圣子。那是一个过于宗教意义上的称呼。
但面前这位老画家,今天似乎已经接受了太多的刺激。他看起来面色忽白忽青,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所以西列斯斟酌了一下,最后暂且将这件事情放了下来。
他认为过段时间再提及此事也是一个可能的选择。
实际上,一切的问题根源都在乔纳森∶布莱恩特的身上。只要能阻止这个家伙,那么不管是复生神明还是复生自我,都是可以被中止的邪恶计划。
他们静默地坐了一会儿,随后,奥尔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说∶我想,诺埃尔教授,今天的谈话差不多也可以结束了。我可能需要去休息一会儿。
至于乔纳森布莱恩特,我会去关注他的现状。如果他真的快要死了,那么他的计划可能就马上就要进行最后一步。
但是,如果他还能苟活下去,那么,我想他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的。
西列斯赞同地点了点头。更换身份,复生自我,那都意味着他将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苏醒无论这种想法是否真的可行,那也意味着乔纳森布莱恩特将不复存在。
所以,西列斯也始终认为,不到最后一步,乔纳森不可能铤而走险。
不过与此同时,西列斯也维持着些微的谨慎。他想,这种想法尽管合理,但也终究只是他们站在他者的立场上揣测乔纳森的想法。
如果乔纳森真的已经病得十分难受,活到不想继续在那累整的年老身躯中继续活下去,那么说不定,他就将要行动起来了
这种想法同样也出现在西列斯的心中。
他想,如果要调查道森街,那么利用更官方一点的渠道是更好的。不知道往日教会那边对于达尔文医院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不久,他与奥尔登辞别。奥尔登看起来已经从种种想法中缓了过来,不过整体的神态的确显得苍老了不少。
离开的时候,西列斯与埃米尔见了一面,埃米尔看起来十分喜欢他带过来的玩具。于是西列斯给了他一张广告卡,告诉他,如果想买其他的玩具,那就可以写信到相应的地址订购。
埃米尔十分新奇地摆弄着那张广告卡。
随后,他有点儿好奇地问∶教授,如果有新品呢
来信订购过的客人,我们会定期寄送商品清单。西列斯说,广告卡也会定期更新一下。
埃米尔恍然大悟,他说∶我马上要去上学了可以和我的同学们分享一下这些玩具。
西列斯心想,看起来,埃米尔会为店铺拉拢来不少生意。埃米尔的同学估计也会是一些贵族家庭的年轻孩子,恐怕很有购买力。
他不禁微微笑了一下,说∶期待来自你的同学们的反馈。
他与埃米尔告别,然后离开了布里奇斯家。奥尔登派了车夫将西列斯送回了海沃德街6号。意料之中的是,琴多已经点燃火炉,在房间里等待着西列斯了。
回程的路上又下了雪,琴多在西列斯开门的时候就已经起身,让西列斯在进门的第一眼就能瞧见他翠绿色眼睛的恋人。
琴多伸手为西列斯拍掉了肩头的雪花,然后说∶快来取个暖吧,您恐怕冻坏了。
西列斯脱了外套,然后说∶外面的确很冷。不过这一次有了还算不错的收获。
他将从奥尔登那边得知的信息告诉了琴多。
琴多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说∶但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具体的地点。
这恐怕需要更加知晓内情的人。西列斯说,如果到了紧要关头,那么我们也可以直接去找休伯特福克斯,让他带我们去相应的地点。
当然,这个让,可能就需要一些更为强硬的手段了。
西列斯一直不这么做,是因为他认为这是最后的手段。乔纳森布莱恩特可以一走了之,但是西列斯却不能简单地选择这种粗暴的手段。
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感到发生在拉米法城的事情,始终比发生在无烬之地的事情更加复杂。这牵涉到许多脆弱的年轻孩子,而那让西列斯的每一步都不得不更加谨慎。
他尽可能不引起某些幕后黑手的注意。他希望往日教会那边的调查能带来什么信息,但是又觉得那边的进展似乎十分缓慢。
琴多亲昵地吻了吻他的唇瓣,然后低声说∶明天还有许多事情正等待着您,所以,别烦心这些麻烦事儿了。等会儿我们去吃晚餐,然后您早点休息吧。
西列斯点了点头,也不再思考这些困扰的事情。
再过两天,深海梦境就将重新朝他开启。到那个时候,他说不定能去到乔纳森的梦境中或许,也可以去到更多知情者的梦境之中
对了,再跟您说个好消息。洛厄尔街32号已经过户了,现在,那儿是我的房子了。琴多说,也是您的。
西列斯微微一怔,随后真切地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某种意义上,他与琴多都已经习惯了那个小房子的存在。或许未来他们会搬进其他的房子,不过,这个冬日,他们共同在洛厄尔街32号度过的时光,也将铭记在他们的生命之中。
时间会流逝,记忆永不褪色。
第二天上午,西列斯匆忙赶赴拉米法大学主城堡一楼的会议厅,参加文史院的年终会议。
凭借自己的论文,西列斯在会议上得到了一份荣誉证书,以及一千公爵币的奖金,以及几位学院高层的拍肩鼓励。
另外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在曼特尔教授被停职之后,此刻坐在文学史专业主任位置上的,是布莱特教授。
在会议落幕之后,西列斯更是从布莱特教授那儿得知,曼特尔教授在被停职之后,选择了主动辞职。
在即将退休的时刻,曼特尔教授却以如此不体面的情况收场,实在令人唏嘘。
当然这是西列斯的想法。布莱特教授看起来十分幸灾乐祸。不过,在曼特尔教授走后,布莱特教授就成了临时代理的专业主任,看起来也被各种事务烦得不轻。
于是在幸灾乐祸片刻之后,他就若有所思地打量起西列斯。
他问∶我亲爱的学生,你有空来当这个烦人的专业主任吗
西列斯∶
敬爱的导师,您看他像是有空的样子吗
西列斯看了看怀表上显示的时间,十分诚恳地说∶教授,我还得去历史学会参加那边的表彰仪式,我得走了。
布莱特教授∶
怎么,这年头连表彰仪式都得赶场了吗
不过西列斯确实赶时间。拉米法大学这边的会议结束都已经十一点多了,而历史学会那边的表彰仪式一点钟就要开始。西列斯甚至只能在马车上稍微吃点东西。
当然,是琴多为他提前做好的饭团。他终于不需要如同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样,在马车上干啃面包了。
布莱特教授默然片刻,也只能拍拍西列斯,鼓励一下自己这位忙碌的昔日学徒。
下午,当西列斯抵达历史学会,打算参加历史学会的表彰仪式的时候,拉米法西城道森街的地下黑市,艾琳费恩等人也在为店铺开业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这家店铺最后被命名为瑰夏杂货铺。之所以使用瑰夏这个名字,是因为西列斯在俱乐部活动的时候随口提及了自己即将开店的事情。
而学生们自然好奇地询问店铺的名称。直到那个时候,西列斯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给这家店起名而起名这事儿总是很难的。
于是最后,他就干脆借用了文学社的名称。当然,多萝西娅和朱尔斯对此没什么意见。他们反而对于西列斯描述中的一些玩具十分感兴趣。
安吉拉早就已经在周六聚会的时候,就已经玩过了西列斯带过去的样品,因此一直笑眯眯地望着其余同学好奇的模样。
西列斯最后同样给他们分发了一批广告卡,以满足学生们的好奇心。
总而言之,在经历了漫长的准备期之后,这家名为杂货铺实为玩具店同时还卖点手工艺品的铺子,终于要在2月1日这一天开门营业了。
肉眼可见的是,未来给这家店铺带来更多销售额的,会是订购服务不过,三位负责经营店铺的女士,还是决定在地下黑市的店铺中摆上相应的样品。
地下黑市略显昏暗的店铺中,费恩一家都已经抵达了,正忙于清点货物。琴多也在,他正与黑市的管理者商量着存放货物的问题。
吉米和安东尼费恩领着一帮年轻的孩子们也来到了这里,他们跑来跑去,搬搬东西、擦擦桌子,偶尔还要比拼一下谁能打更多东西。
绝大多数孩子都有些嘻嘻哈哈,为这家店铺的开业感到愉快。他们能从这家店铺赚到足够负担他们生活的钱,并且说不定,还能借此摆脱西城流浪儿的生活。
相比之下,吉米表现得更为严肃。他努力记着每件商品的价格,仔细观察着商标与制作工艺。偶尔,他伸出手,轻轻碰一碰那些崭新的玩具,甚至不敢怎么用力。
休息的时候,他有点紧张地掏出钱币,悄悄购买了一个小小的魔方。他拿在手上,喜不自胜地把玩着。那崭新的魔方,也仿佛象征了他崭新的人生。
当新的一批货物抵达,吉米数清了数量,然后跑到艾琳费恩面前,问∶艾琳女士,这两箱要放在哪儿
后者刚要回答,却突然怔了怔。
艾琳女士吉米疑惑地歪了歪头。
艾琳费恩愣了一会儿从她嫁给伯特伦费恩开始,她便被称为费恩太太。在遥远的、更为年轻的时候,人们称呼她为科尔小姐,那是她未出嫁时候的姓氏。
现在,第一次有人称呼她为艾琳女士。
这个陌生的称呼在她的心中激起一阵奇异的波澜,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因此而感到些许的迷茫。隔了一会儿,艾琳轻轻咳了一声,说∶放在那儿就好了。
吉米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自己的伙伴整理着那些货物。某一刻,他在不经意间抬起了头,望向着地下黑市。
光线在这儿总是忽明忽暗,因为地下通道没有足够的光源,光线全都是依靠挂在墙壁上的壁灯。偶然有一些用以通气的小窗出现在墙壁的上方,而那带来了略显刺目的日光。
不过,绝大部分的地下通道都笼罩着在一种略微昏暗的、阴沉的气氛之中。有时候,人们站到通道的一端,望向遥远的另外一端,只能瞧见漆黑与朦胧的尽头。
吉米突然证住了。
他想,很言又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