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小时之后,他们走出了迷雾。
在望见那与灰黑色迷雾绝不相同的、明亮而炽热的夏日阳光照耀下的土地的时候,许多探险者都发出了大声的惊叹。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过来朝西列斯道谢,然后又哭又笑地趴在地上亲吻着土地。
西列斯也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他摘下了阿卡玛拉的眼镜架,也不禁感到一丝愉快。虽然他们现在仍旧在枯萎荒原中,迷雾距离他们也不过咫尺之遥,但是,他们已经离开了那阴森的绿洲。
时近中午。阿方索本来想带着他们去附近那个村落,不过安格斯凯斯了解更多信息。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说距离这儿大概一两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型的驿站,可以在那儿喝上一口清水、吃上不错的饭菜。
于是他们在原地休息了片刻之后,就出发前往那个小型驿站了。探险者们在驿站必备的酒馆里又笑又闹,搞得这儿零星的几个探险者都向他们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有几个探险者控制不住自己得意的、放松的情绪,炫耀着自己进入迷雾又走出迷雾的奇特经历。这自然引来了其他人的好奇。
或许,一个新的故事就将在无烟之地流传开来。
西列斯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他知道这也不可避免,就干脆没有关注。
阿道夫德莱森来找西列斯道谢,这三个人如今看起来正常了许多,除了脸色苍白。当然,他们仍旧忧心忡忡,不知道之后应该如何生活。
他们当然是不敢返回拉米法城的,但是留在无烬之地的话,似乎也容易发生一些意外。阿道夫说,他打算和其他两个人一起前往无烬之地西面的陌生国家。
琴多玩味地说∶所以,你打算抛下你的妻子和孙子
他们还活着吗那些杀手,他们七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出发了。阿道夫苦笑了起来,沉默片刻,便说,我们无暇等待和寻找他们了。
他几乎坦荡,也可以说是冷酷地,这么决定。西列斯和琴多也没有说什么,在之后,他们就将要分道扬镳了。
西列斯与琴多坐在酒馆的角落处。不远处,阿方索、安格斯和探险者们坐在一起,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聊天。德莱森家族的三个人也低调地坐在不远处。
这家酒馆恐怕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在阿道夫走开之后,琴多便低声问西列斯∶赫德那边
没什么变化。西列斯说。他将视角转移到号人偶那边。
赫德将一号人偶放在了自己外套的口袋里,透过外套的布料,一号人偶只能隐隐约约地望见外面的情况。他们似乎仍旧在行进,一如往常。
看了一会儿,西列斯就将视角转回本体。
他说∶刚刚阿道夫说,那些杀手是七月初的时候出发的。他们一开始可能会前往北面的海,但是说不定与赫德擦肩而过。他们重新更新信息、跟上赫德一行人的脚步这大概要花上一段时间。
琴多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想了一会儿,又说∶或许可能也就是这几天了。
的确如此。西列斯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先回一趟拉米法城,从往日教会那边询问无名之火的仪式然后烧掉阴影的尸体。这可能得需要你来行动了,琴多。
没问题。琴多回答,独木船相当方便。只不过,一想到又得离开您身边至少两天,我就感到些许的困扰。
我们可以在梦境中见面。西列斯说。
琴多想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只能说∶有总比没有好。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您现在还是不能每天进入梦境吗
似乎不行。西列斯摇了摇头,或许得在成为神明之后。
阿卡玛拉的要求真是严格。琴多嘀嘀咕咕地埋怨着。
西列斯失笑。
他们正聊着,阿方索突然有点醉酶醺地走过来。他笑着说∶我改变主意了,恐怕得暂时和你们分开7。
怎么了西列斯问,他的目光瞥见安格斯也笑着望向这边,便意识到一个可能。
阿方索说∶我打算去无烬之地西面看看。那儿也是我以前曾经去过的地方,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不过近些年已经很久没去了。
安格斯邀请我加入他的冒险团,又或者至少是去那儿瞧瞧。我意识到,在复现自我仪式出现之后,无烟烬之地必定会变得混乱而有趣,我想参与进去,而不是在拉米法城中旁观。
西列斯了然,看来在经历了过去这一年的事情之后,他的这位老朋友,已经慢慢习惯了这样刺激和危险的生活。
真要他立刻回到拉米法城,回归普通而刻板的日程规划,那他反倒不太习惯了。
阿方索坐到了他们的对面,瞧了瞧琴多,略微促狭地调侃了一句∶琴多先生,我有时候反而佩服您,能耐得下性子待在拉米法城。那与无烬之地可截然不同。
琴多挑了挑眉,那目光中颇有种你懂什么的意思。不过他想到阿方索这个中年男人至今也是孤家寡人,就懒得说什么了。
阿方索怔了怔,怀疑地瞧了瞧琴多,感觉自己似乎在无形之中被鄙视了一下。
西列斯适时地评价说∶琴多的生活的确发生了改变,他现在既要给学生们批作业,又要批复一些生意上的文件,相当忙碌。
琴多∶
他心爱的神明一定是仗着他这么爱他,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琴多小声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说∶诺埃尔教授,不要嘲笑我的忙碌。等哪天您忙到需要我来代课的时候,您就会后悔在这个时候嘲笑我的。
嗯琴多助教,也不要嘲笑我的忙碌。等哪天你批不完作业和文件,需要我来帮忙的时候,你也会后悔在这个时候嘲笑我的。西列斯相当正经地说。
阿方索在他们对面笑得前仰后合,酒都要醒了。
琴多无言以对,歪过头靠在西列斯的肩膀上,承认自己说不过西列斯话说回来,他们刚刚在无烬之地相遇的时候,明明是西列斯怎么也说不过他的。
隔了一会儿,阿方索笑完了,他笑眯眯地凝视着自己的两位朋友,然后说∶注意安全。
西列斯与琴多都怔了一下。
我想,你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阿方索的目光望向窗外无烬之地的荒原,夏日的闷热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我相信你们,不过,也的确需要注意安全。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说∶我们会的,阿方索。谢谢。
阿方索点了点头,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联系我哦,不过,之后我们可能也很难联系到彼此。这的确是个难题。
西列斯在这一刻迟疑了一下。他望向不远处探险者们的笑闹场面,确认没人关注着他这边的情况,便说∶有件事情我需要跟你说一声。
阿方索困惑地望着他。
幽灵先生。西列斯低声说,听说你很好奇他的身份
阿方索茫然了片刻,然后眼睛逐渐瞪大。他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西列斯,然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那桌子受伤害的响亮程度,让一旁的探险者都茫然地望了过来。
我说怎么阿方索大声震惊地说,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太响了。
他转过身,朝着探险者那边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笑着说∶总有一些值得惊讶的事情。
探险者们好奇地望了望他们这边,不过也没有投诸过多的好奇心。很快,场面就恢复了平常。
阿方索又望向西列斯,他低声说∶我说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一位帮手出现,并且无私地给我们了解决方案。原来是您。
他感叹着,既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惊讶,也有一种后知后觉的感叹。
我认为我有必要当面和你提及这事儿,而不是在梦境中这么做。西列斯解释说,另外,你前段时间的精神状态也让我感到,我可以稍微晚点跟你提及这事儿。
阿方索点着头,他说∶您要是早两天跟我说这事儿,我估计会以为您疯了,或者我疯了。
西列斯失笑。
阿方索想了片刻,又笑了起来您的演技真不错。我听一位同伴哦,您应该认识他,赫尔曼格罗夫。您认识吗
的确认识。西列斯点了点头,他是我的学生。
阿方索张了张嘴,看起来产生了另外一重意义上的感叹。西列斯觉得先知两个字几乎已经挂在他嘴边了,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神奇的命运啊。最终,阿方索说出口的话语是这个。
西列斯微微怔。
阿方索接着说∶当我听闻赫尔曼提及他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个人的时候,我怀疑了许许多多可能的人选,甚至非人的东西。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是您。
您让这个身份完全与您现实中的身份脱离开来了,这可是相当不错的演技。我以为,您几乎可以登上舞台了说起来,您不正想要将您的小说改编成戏剧吗
阿方索显然对幽灵先生的身份、力量有些好奇,不过他并没有询问,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信息本身就是危险的。
因此,他只是以朋友的立场来调侃西列斯,并且提及了戏剧这事儿。
西列斯笑了一下,他说∶你太高看我了,阿方索。只是因为没人会将梦境的幽灵联系到我的身上。
阿方索却不太同意,他说∶您看,您的学生也没认出您,那说明了您的扮演相当成功。他想了想,又转而说,这样一来,之后我们就可以在梦境中联系了
是的。西列斯说,回头我会来找你。
哦,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微妙的恐怖故事。阿方索喃喃说,他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是个十分方便的办法。
西列斯也赞同这一点。
阿方索似乎还有不少想说的事情,不过探险者们那边正在大声地叫他过去打牌。于是阿方索便说∶那我们之后再聊,教授。
他正要离开,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感谢您发明了诺埃尔纸牌。
随后,他才笑了一声,走到探险者那边打牌去了。
西列斯∶
这句话可以不用说。
琴多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我记得,瑰夏那儿贩卖的许多玩具,也相当受孩子们欢迎。
西列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说∶那是我故乡那边的玩具创意。
不过说到这里,他却突然怔了一下。
他想到个他始终忽略的问题一命运云纸牌是夏先生发明的但真先生,
安缇纳姆发明了命运纸牌
西列斯对此有种微妙的怀疑感,主要是安缇纳姆的形象,似乎与这种棋牌类游戏不太相符
那么,究竟是谁发明了命运纸牌
在这一刻,西列斯诺埃尔教授开始怀疑自己字面意义上的怀疑自己。
琴多正要说什么,但注意到西列斯的表情变化,便问∶您想到了什么
命运纸牌,与夏先生。西列斯缓慢地说。
琴多眨了眨眼睛,一瞬间便明白了西列斯的意思,他猛地笑出了声,他说∶现在您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人们对于命运纸牌的赞誉,而不必多解释一句命运纸牌和诺埃尔纸牌的差别了。
西列斯∶
是的,他说不定还
往好处想,贺嘉音。他对自己说。往好处想,命运纸牌解构了旧神的威严能借此写一篇论文,比如世俗文化和市井文学是如何消解神明对文学的影响的。
但是
算了。
他又看了看探险者们那边的情况,便说∶我们先回旅馆吧,他们恐怕还要继续玩一会儿。
他们已经打听过了,这个小驿站并不算繁荣,不过旅馆的热水供应还算完备
换言之,他们终
于可以洗个澡了,谢天谢地。
无烬之地的夏日探险有时候会让西列斯怀疑,他的洁癖程度终有一日会加重。
琴多自然明白西列斯的意思,他思索了片刻,突然开始掰手指头,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怎么西列斯困惑地问。
琴多避而不谈,他只是说∶您觉得旅馆的隔音会怎么样
西列斯一瞬间了悟了琴多的意思,他思索片刻,然后非常理智地说∶大概率不怎么样。
哦太令人不快了。琴多闷闷不乐地说。
西列斯低声笑了一下,说∶所以,琴多,你打算咬住什么呢
琴多的表情变幻了一下,他控制不住地动了动喉结,然后清了清嗓子,才说∶我可舍不得咬您。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别的,但是又赶紧让自己别想下去,他说,衣服
这得看你,琴多。西列斯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能忍住,那不咬也没什么。
您却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您总是相当克制。琴多嘀咕着说,但我忍不住。
西列斯莞尔,他说∶相当有自知之明。
难道我吵到您了
不能用音量来形容这个问题。西列斯客观地评价说。
我希望您别这么客观。好吧,我学着在这个问题上也让您满意。琴多想了一会儿,突然志得意满地说,我想到咬什么了。
西列斯怀疑地望着他。
领带。琴多得意洋洋地说。
西列斯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我似乎没把领带放进行李里面。
嗯您确实没这么做。琴多把玩着他的手指,轻轻用自己的指腹贴了贴西列斯的指腹。
西列斯无言片刻,不禁问∶你把我的领带塞进了你的背包为了什么
琴多相当理直气壮地说∶为了现在。他顿了顿,说,领带总归能做点什么。
西列斯∶
他有时候还真是相当佩服琴多的活力。
他与琴多对视了片刻,然后说∶对你来说,琴多,没有惩罚才是惩罚。
琴多相当遗憾、明显地哀叹了一声。然后他又得意地说他早猜到西列斯会这么做,所以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将领带放进他的行李里面了。
西列斯开始意识到,惩罚这事儿是个陷阱,进一步和退一步,都能让琴多得偿所愿。
他们结束了这场发生在酒馆角落里的低声谈话,然后与其他探险者告别,离开了酒馆。
无烟之地的枯萎荒原永远荒凉平静。这是夏日的无烟之地,干枯的大地像是要被这样的烈日烤熟,人人都等待着那一场大雨、那阵凉风。
所以,这就是大幕开启的时刻了吗安静地走了一会儿之后,琴多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我们已经来到这个时间点了吗
或许是的。不过,琴多,在大幕开启之前,西列斯说,理应有一场彩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