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多偶尔会想,这是否就是贺嘉音来到这个世界、成为西列斯之后,所产生的感触?
…他的确偶尔会这么想,这种不安会带来一种更加深切的不安。但是……那七克灵魂的重量,稳稳地压制了这种不安。
琴多突然感到十分愉快。他歪了歪头,仍旧心不在焉地听着加兰与其他人的对话,但是又忍不住将注意力投放至肩膀上轻微的重量。
人偶似乎十分专注地望着舞台,尽管人偶的表情一直都是那样的。小小的黑黑的圆圆的眼睛、小小的脑袋、短短的脖子、矮矮胖胖的身体与短短胖胖的手脚。
如果长时间盯着那双眼睛瞧,那会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这是神明的造物,长时间凝视的话,就会是一种冒犯。
……不过琴多觉得人偶其实挺可爱的。倒不如说,他爱屋及乌。毕竟西列斯时常使用人偶的身体。
琴多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漂浮着。他感到惊讶,因为他往常不会这么做。他很少走神,大部分时候,他都会将注意力投放在西列斯的身上。
而少有的类似这样的时刻…
他愣了一下,感到思绪仍旧陷入稠密的……蜂蜜里。是的,就像是蜂蜜,又稠又甜,现在把他的大脑都季住了。
您……他下意识想问西列斯。
嘘。别担心。西列斯的声音在琴多的耳旁轻轻地响起,别害怕。
琴多眨了眨眼睛,他翠绿色的眼睛里缓慢地流露出一丝疑惑和困倦。他下意识打了个哈欠,头往下点了点,他几乎没注意到舞台上传来的台词也像是突然凝滞了。
随后,他又突然清醒了过来。周围的一切好似也恢复了正常。
…发生了什么?
琴多茫然了片刻,然后下意识想望向肩膀上的人偶。不过人偶此时已经跳到了前面一排座椅的上方,站在那儿,几乎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个表演厅。
他心爱的神明显然发现了什么,然而那守密人的天性又让他永远不会第一时间说出口。琴多不由得在心里小声又亲昵地抱怨了一下。
很快,人偶又回到了琴多的肩膀上。
……今天晚上我们会前往梦境。西列斯的声音缓慢地说,他好似也不太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到时候我会和你说。不能在现实里说这件事情。
哦,原来是这样。琴多缓慢地明白了过来。在现实里提及一些话题,的确是危险的,毕竟阴影也痴探着这个世界。
……他好像听见他心爱的神明叹了一口气。
现在,醒过来,琴多。西列斯说。
……琴多像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又像是如梦初醒。一切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又好似什么都发生了改变。他几乎下意识想要站起来,但那七克灵魂的重量又压住了他。
等等,什么七克灵魂?
在这一刻,琴多的大脑好似变成了一团乱麻。他盯着舞台上仍旧正在进行的排练,又看了看周围小声念着自己台词的演员。
他怔了片刻,然后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他好像梦见,他心爱的神明的灵魂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梦见夏天、梦见空旷的剧院和敞亮的天空。他梦见地球、梦见七克灵魂的重量。他梦见……
梦?
我刚刚睡着了吗?琴多怔怔地说。
西列斯低低地笑了一声,他简单地说∶或许你可以这么理解。
琴多狐疑地瞧着小小的人偶。隔了片刻,他恍然说∶您进一步掌握了……
他没有将后面的内容说出来。不过西列斯明白琴多已经反应过来了。
可以这么说。西列斯仍旧简单地说。
琴多也就没有多问。他知道他们得在梦境中才能安全地讨论这个话题。他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刚网那个…梦上面。
……这个梦最为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其真实。琴多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西列斯让他醒过来,那他可能就会在梦境中一睡不起。
的确,人们在做梦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梦境中的一切才是真实的。人们不会意识到,在梦境之外,还有一个更加真实的、属于他们的世界。
直到醒来,他们才能陡然区分开这两者。这或许就是大脑的神奇之处,人类自己欺骗了自己。
这种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深海梦境来到了现实中一样。
但深海梦境还没有那么以假乱真,毕竟那个梦境总是货真价实的梦境;而刚刚呢?刚刚的梦境就像是货真价实的现实,仿佛有一个梦境泡泡笼罩着费希尔世界一样。
……这实在是太神奇了。琴多不由得感叹着。
很快,台上的演员们对完了自己的台词,然后换了另外一批演员。年轻的加兰一直在舞台上,始终敬业甚至于兴致勃勃,这一点也相当令人惊讶。
琴多意识到,或许正是这场排练,让西列斯进一步掌握了阿卡玛拉的力量。他也不由得来了些兴趣,真的认真在这儿看了一会儿排练。
时间临近三点的时候,他意识到他们得去下一个地点了,不然今天下午这靠着开会才临时抽出来的时间可不够用了。
他便与海蒂告别。海蒂女士看起来完全沉浸在工作之中,几乎没意识到琴多的离开。倒是阿克赖特,在琴多离开的时候下意识望了过来,露出了一个有点傻愣愣的笑容。
在离开兰斯洛特剧院之前,琴多考虑了一下,便从血裔抄本上挑了一个词语,扔在剧院的大门卫
那是什么意思?西列斯有点好奇地问。
如果有任何心怀恶意的人靠近这里,我就会得到提醒。琴多解释说,来自古老游牧部落的预警机制。
十分神奇。西列斯不由得说。
琴多有点沾沾自喜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转而说∶那么,我们现在去菲尔莫尔家族博物馆?
是的,走吧。西列斯说。
不过在走之前,他们首先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那家剧院。正如海蒂所说,这里锁着门,看起来冷清而低调。从外面看不出里面的情况如何。
琴多绕着这家剧院走了一圈,并未有任何发现。
他饶有兴致地问∶我们要进去看看吗?他当然有办法进入这看似大门紧锁的房屋。
西列斯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否决了这个想法。他说∶我们不用在这个时候冒险。今天晚上我会去看看。
琴多了然。
当然,西列斯说的并不是现实中的,而是在历史长河之中。他们如今已经调查出不少线素,西列斯认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借助历史长河的助力了……仅仅只是少部分。
他主要还是想前往阴影纪的历史一探究竟。
随后,他们便离开了剧院区,前往菲尔莫尔家族博物馆。那距离这儿不算远,大概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
这座博物馆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建筑,看起来相当富丽堂皇。
之前多萝西娅和安吉拉都曾经向西列斯介绍过这栋建筑的情况。
一层和二层都是对外公开的博物馆区域,一层是菲尔莫尔家族来到康斯特公国之后的相关资料、收藏品等等,二层则是在来到公国之前。
三层是不对外开放的,据说保存了这个家族的一些秘密资料、文献,以及一部分珍贵的藏品。
现在,这座博物馆还尚未对外开放。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要等周六贵族们都参观完之后,才会正式对公众们开放。
这栋建筑不远处,就有一座小型的喷泉广场。一些人驻足在树荫下休息,琴多也混入其中。人偶借助他的遮挡,遥遥望着那座博物馆。
隔了片刻,有轻微的声音传入琴多的耳朵。
西列斯说∶既然他们打算在周六贵族们参观完之后,将家族博物馆对外开放,那么周六的参观活动恐怕就不会出什么大事。我怀疑他们也不敢。
琴多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也可能仅仅不是明面上的大事。西列斯说。
污染?琴多敏锐地问。
谁知道菲尔莫尔家族会在博物馆里放些什么艺术品呢?万一其中有什么东西蕴藏着可怕或者隐蔽的污染,那么情况就显得十分糟糕了。
……况且,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前往参观博物馆的贵族们,有多少会出现在晚上的拍卖会?
原本或许不是很多,但是大公参加拍卖会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一些贵族必定会把握这个机会。这就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会让阴影信徒投鼠忌器。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也正是西列斯一直怀疑的一个问题——如果大公前往拍卖会,正是阴影信徒暗中推动的呢?
…这让西列斯不由得暗中叹了一口气。
埃比尼泽·康斯特。这位始终隐藏在拉米法城内蠢蠢欲动的阴影信徒,的确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
好在他们已经注意到菲尔莫尔家族的问题了。
单是在这儿遥望并不会有什么收获,但琴多直接上门询问,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主意。西列斯便说∶找个隐蔽的地方,我换个身份。
琴多点了点头,他去到了附近一个七拐八绕的小巷子里,然后又在尽头处走远了。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一个外表看起来刚刚成年的年轻人走出了小巷子。
他给人一种很明显的骄傲的感觉,即便他的身上穿着有点破旧的衣服。他是那种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他有点做作地、摇头晃脑地走过这条街道,但是又突然停住了。他望见那栋华丽的建筑,露出了些许向往的表情。
他便不知不觉靠近了过去。
停下!年轻人!守卫呵斥了他,这里是私人领地!
……什么?年轻人涨红了脸,但是,这只是拉米法城内的一栋建筑而已!我站在外头看看都不行吗?!
守卫的眼中划过一丝轻蔑,他说∶你恐怕一辈子都赚不到这栋建筑里一个茶杯的价值。得了吧,年轻人,在这儿站着对你的生计毫无帮助。
年轻人气恼了起来,他用力地喘着气,瞪视着这名守卫。
另外一名守卫有些不赞同地望着自己的同伴。但是这热烈的阳光让他懒得管这事儿。他摘下了自己的头盔,擦了擦那些流进他眼睛里的汗水。
年轻人像是一下子得意起来,他说∶但是,你们又算什么呢?我被挡在这里,但你们即便看得见那个茶杯,却怎么也不可能亲自喝上那杯茶,你们与他们之间隔着厚厚一层玻璃。
看不见,但摸得着!
正在擦汗的守卫猛地停住了。而最先与这个年轻人说话的守卫则一下子沉了脸色,他说∶好了,小子!别说这些废话!离开这里!
哦,这里的主人是我怎么也招惹不起的大人物吗?年轻人嬉笑着说。
守卫阴沉地说∶连大公都要礼让他三分!
年轻人的眸光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抹深思,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什么,我可不信。难道拉米法城里还真有什么私人领地吗?
那位一直未曾说过话的守卫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好了,年轻人。这里的确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或许你只是对这里感到好奇,但这种好奇会要了你的命。
……简单一点说,这个地方的存在是个秘密,而你不是那个能知晓秘密的人,我们也不是。如果说真的存在那片玻璃,那么,我们和你,我们都在那片玻璃外面。
这名守卫的语气要深沉得多,他的说法让他的同伴也沉默下来。这两个男人的年纪看起来都已经三四十岁了,与这个刚刚成年的年轻人截然不同。
最早说话的那名守卫也沉默了下来。他望了望那栋建筑,然后露出了一个复杂的冷笑。他说∶我们都比不上一个茶杯。
……所以,真的存在这个茶杯?年轻人的语气也变礼貌了一点,怎么你们专拿一个茶杯来说事?
因为我们亲眼见到一些人,拿着对待命根子的态度对待一个茶杯。那名守卫有些不耐烦地回答,据说是什么从沉默纪保存下来的茶林……戚,那能让尿比水好喝吗?
他粗鲁的说法让年轻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很快,年轻人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好像一瞬间软化了,就又立刻板起脸,他说∶好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然后掏出两枚钱币,屈指弹给了这两名守卫。那是两枚公爵币。
两名守卫吃惊地瞧着他。
再见了。年轻人背过身,潇洒地朝着他们挥了挥手,两名茶杯先生。
守卫们∶
没礼貌的年轻人。他们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个念头。
而这个年轻人则自顾自继续往前走。他左顾右盼,表现得相当像一个活泼的孩子。很快,他来到一个拐角。他往巷子里走了两步,然后突地就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一个平平常常的人偶。
人偶往墙角那边滚了滚,然后等待着琴多·普拉亚先生来接自己。
人偶没等太久,不一会儿,琴多就过来了。他从地上捡起人偶,然后给人偶擦了擦木头身体上的尘土。
他问∶怎么样?
很有意思。菲尔莫尔家族在康斯特公国内部,似乎拥有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庞大的权势。西列斯说,并且,他们拥有一个从沉默纪保存至今的茶杯。
茶杯?琴多下意识复述着这个词语,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也让你想到了什么东西,是吗?西列斯低声说。
琴多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他低声说∶那个泥碗。他停了停,又略微有些烦躁地补充说,那个恶心人的泥碗……像是蟑螂泡水一样。
西列斯∶…
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当琴多这么形容的时候,他不由得语塞片刻。
琴多又狐疑地说∶既然有一个茶杯……那么,他们不会真的存着这个心思吧?让那些参观的贵族每人都喝一口有问题的水?
他们始终将注意力投放在艺术品身上,但却差点忘了,这群来自福利瓯海的阴影信徒……他们的许多做法比人们想象中更加下作。
西列斯无奈地说∶我开始担心坎拉河了。
夏季的高温原本就很有可能会造成一些卫生问题,更别提阴影信徒暗中做点什么的可能性了。
琴多∶
很好,现在不是蟑螂泡水了,是蟑螂泡河。
……别想着蟑螂了,琴多。西列斯说,那只是一个比喻。
琴多开始强迫自己删除大脑中相关的比喻。他说∶“听您的。”老实讲,这让他轻松了一点,“我们现在去欧内斯廷”
“是的,走吧。”西列斯说,“不知道侦探在不在那儿,得跟他说这个推测。”
在不久之前与侦探乔恩的对话中,当时他们的分配就是,西列斯与琴多负责拉米法大学那边的画家参观活动、晚上的拍卖会,而乔恩负责菲尔莫尔家族博物馆这边。
乔恩那边想必也收集了一些关于菲尔莫尔家族的资料,不过西列斯这边调查到的信息,也有必要跟乔恩分享一下。
……西列斯分出一些注意力到拉米法大学那边,意识到那边的会议也结束了。他可以用自己的身份去和乔恩见面。
“如果他不在的话,我们也可以利用八瓣玫瑰纸跟他联系。”琴多说,“……对了,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吧。老实讲,我觉得有。您觉得呢”
西列斯……
他刚刚将注意力转回来,就听见这个令人默然的话题。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琴多等待了片刻,并没有得到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或许这就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就忍不住低声笑了笑。恰巧这条巷子位置隐蔽,他便从包里拿出了那叠八瓣玫瑰纸,打开看了看。
不出所料,新的消息,并且就来自于他们刚刚探讨过的侦探先生。
……
“我调查到了一些相当有意思的事情,关于菲尔莫尔家族与康斯特家族。如果您今天有空的话,那就可以到酒馆来一趟。我会在这里待到晚上八点。
“如果您今天没时间过来,那我之后会在纸上将我调查的信息写给您。
……
琴多见怪不怪地感叹了一句“奇妙的巧合。”
很快,他按照西列斯的说法回复了这条消息。
【我和琴多一会儿就会过来。我们也发现了一些信息,或许这些信息加起来,能让我们更加完善周六的行动计划。另外,或许你最近可以注意一下饮用水是否“干净”。】w,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