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的排版等等都是他熟悉的情况,但内容却并不是。那仍旧令他感到陌生的文字,也带来了一些触目惊心的内容。
头版头条是两国战争,底下的一条新闻则提及某场地震造成的救灾工作仍旧在进行。翻开第一页,则是饥荒、瘟疫、冲突、对峙、风暴、海啸、经济崩溃、物价上涨…
………扑面而来的灾难、灾难、灾难。
每一条都离不开死亡、每一条都离不开灾厄、每一条都离不开痛苦。
夏先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往后的人们会认为,阴影纪巨量人口的缺失与撒迪厄斯有关了。
售票员女士又惫懒地打了个哈欠。她说“总是些老调重弹。所以最近生意不怎么好,街上也没什么人了……不,应该说,并不仅仅是最近,这些年都是如此。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熔化之星》不再继续演出的原因吧。或许星星的确是熔化了,但恐怕我们也将迎接属于我们的黄昏了。”
她的语气中颇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情绪,但那也并非是冷漠,而仅仅只是……见怪不怪。
她又想说什么,不过这个时候,不远处表演厅的门又被人推开了。几个人走了出来。
“瞧这儿,先生们!”售票员女士突然喊了他们一声,“这儿有位你们的忠实观众呢!他远道而来,却没能赶上最后一场演出”
那几人吃惊地望过来。他们的面容都出乎意料的年轻。
夏先生迟疑了一下,便随手将报纸折好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朝着那几个人笑着点了点头。他想,或许,的确也算是远道而来。
他从遥远的未来而来,只是在这里停留片刻功夫,瞥见这时代万千奇妙景观中的一隅。
那几人像是也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人便和另外几个人交谈了几句,然后独自走了过来。
“你好”他说,“我是《熔化之星》的作者……感谢你的捧场。”
他的语气不是很激动,带着点天生的慢吞吞的口吻。他不怎么认真地与夏先生握了个手,然后抓了抓头发,便说“很遗憾……这部剧目已经不打算继续上演了。”
“因为时代发生了变化吗”夏先生问。
……啊,或许是吧。那人含糊地说了一句,事情变得不太一样了……所以,它也不再需要了……或许是因为我们已经受够了吧。”
他突然这么认真地说了一句,让夏先生和售票员女士都吃了一惊。
他说“或许是因为,神明好像永远控制着我们的生活一样。即便我们嘲讽露思米的信徒,而我们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售票员女士不太高兴地说“神明也是不一样的。”
那人冷笑了一声。他指了指外头冷清的街道,便说∶“战争就要来了。”
他对面的两人都沉默了。
……死亡在我们的头顶投下了阴影。他喃喃说,然后离开了。
售票员女士茫然了片刻,然后向夏先生道歉。她说“他的亲人因为传染病去世了,所以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或许,他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放弃这场剧吧。”
夏先生沉默不语。阴影纪的氛围给他一种压抑的、踹不过气的感觉。
他突然问“这里是哪里”
“哪里”女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这里……这里是陶赫蒂亚。您不知道吗”
“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夏先生说,“我只是听说要往这个方向走,却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也听说过陶赫蒂亚,但却从未真正来过。所以,这里就是陶赫蒂亚?”
“是的。”女士喃喃说,“……天黑了。您该找个地方休息,然后迎接全新的一天。您不该继续停留在这儿……正如您说的,您该去迎接黎明。”
“而你们呢”夏先生问。
“我们”女士想了一会儿,“明天我会去找一份工作,这家剧院将要停业了。虽然这样的命运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真正决定,但我总得提前做点打算……至于未来,我没什么想法。
……至于其他人的未来,我就更加没有什么想法了。或许会下雨,或许会刮风,或许会迎来新一天的日出,或许会沉在旧一天的黑暗……什么都有可能。”
“您期待有什么人来改变这一切吗”夏先生低声问。
“改变”售票员女士像是敏锐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笑了起来,“那当然好。但是我想……”
她站了起来,像是打算下班回家了。
她说“任何改变都有可能是痛苦和残酷的。”
她从售票窗口里走出来,穿上外套,盯着夏先生瞧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便说∶“先生,我送您去附近的一家旅馆吧。可不能让您在这儿迷路……陶赫蒂亚最近的治安不怎么好。”
夏先生欣然接受,他向这位好心的女士道谢。
他又问“为什么您会认为改变是残酷的”
这名女士有点心不在焉地分辨着道路,她说∶“因为我们不可能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
夏先生怔了怔。
……既然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那么也不可能知道,这样的改变会让我们通向什么样的道路,是好是坏。”女士说,她拿上了自己的手提包,然后让夏先生跟上。
她的语气中依旧带着那种惫懒的、漠然的底色。
她说“所以,我只是跟随着这个时代去前行。今天我正常下班,明天我正常去找份新工作……事情就是这样。未来怎么样,我不想去思考。
……总有人来帮我思考,我认为。比如刚才那位年轻的剧作家,比如那些神明……但是,或许我只是指望阿卡玛拉今天乐意给我一场好梦。我并不指望更多。”
夏先生默然听着,他说“或许这是我的奇思妙想……我只是想,如果有人知晓未来的存在,知道未来可能通向什么样的道路,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哦……先知”女士笑了起来,“像是和戏剧里的人物。十分有戏剧冲突。”
夏先生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与这位女士交谈了许多东西。他想。但是,直到现在,骰子和球球也没有给他任何预警。这就意味着,这场交谈并不会给未来带来任何的结果。
对于面前这位女士来说,她或许只是在某个无聊的傍晚,迎来了另外一位无聊的客人,因此在自己无聊的售票员工作中与他搭搭话,聊以打发时间。
她不会将这场交谈看得很重要,正如这事儿不会给她的未来带来任何改变——注定如此。
在他们尚未与彼此告别的时刻,夏先生就已经清清楚楚地预料到了这一点。这让他的心中快速地划过一抹复杂而深邃的思绪。
女士说“一位先知…对他自己而言,或许那会是幸福的吧,一种痛苦的幸福,至少他能清醒地迎接未来……也或许他会觉得这件事情本身就很痛苦。
他会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承担更多责任、更多复杂而深刻的东西,因为他知道。那真是令我想想都头疼的东西,但是对他而言,力量也意味着责任———人们都这么说。
“或许人们这么说,只是指望着那些掌控力量的人能好心点,能别折磨他们、能别对他们做出残酷的事情,说不定,最好还能拯救他们……仅此而已。
……我不太抱这种希望。对我而言,或许我会宁愿没有这位先知吧。
夏先生有点惊讶地望着她。
“这很奇怪吗?我可不希望有谁能预知我的命运。”女士笑了起来,她显然是在开玩笑,毕竟谁都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位命运的神明。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当然,如果真的存在命运的神明,如果他足够仁慈的话,那么我会乐意信仰袍的。
夏先生也温和地笑了笑。
他们随后静静地走了一段路。那名女士给夏先生指明了那家旅馆的所在地,然后与他道别。
在离开之前,她说“回到您的那个话题……如果一位先知将会改变这个世界……那么……”她像是在思索着,最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都无法假设这样的场景。”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假设。”夏先生说。
……或许……这名女士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很符合阿卡玛拉的信徒身份的笑容,她说,“或许,我会很乐意观看这场剧目。
夏先生不由得怔了一下。
售票员女士与夏先生挥了挥手,然后说∶“那想必是一场十分精彩的剧目,不是吗?错过了会让人感到遗憾的。”她笑了起来,“再见了,先生!
“希望您能喜欢这里的其他一些剧目,毕竟,人生可不能只执着于一场剧目!”
“……再见,女士。”夏先生微笑起来,他说,“这是个很好的答案。”
在那位售票员女士消失在街角的时刻,夏先生的身影也消失在阴影纪陶赫蒂亚的一座小旅馆之外。
……西列斯在费希尔之镜睁开了眼睛。二号人偶自动自发地小步跑到了他的身边。
对面,两颗玻璃球像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您觉得这场旅途怎么样”骰子问。
西列斯沉默地思索了片刻,然后说“令人印象深刻。”
他只是与一名普普通通的售票员女士和一名剧作家交谈了一会儿,又简单地目睹了阴影纪时候陶赫蒂亚的模样——原来在那么遥远的时代,沉默纪萨丁帝国的首都城市就已经存在了吗?
这是简短的旅途,但却令人印象深刻。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从人偶的手中接过了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报纸。
阴影纪,788年,8月15日。这是来自那一天的晚间报纸。与他的现实是同月同日,只是年份不一样——但这就是最大的不一样。
“您不能将这张报纸带到现实世界。”骰子提醒他说,“不过在这儿看看是没什么关系。”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将这张报纸放到桌上,然后又将自己的茶杯压在这张报纸上。那报纸上陌生的文字仍旧令人感到一阵凉意。
这一趟阴影纪之旅并未给他带来什么信息上的收获……或许也有一些,但更多的,只是那个时代给他留下的某种深刻的烙印。
他感到,那就像是一个将死未死的时代、一场末路的狂欢和一群疲惫的人们。
………费希尔世界遗忘这个时代,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这种做法总是能让他的情绪稍微平静一些。
不久之后,他去了趟琴多的梦境。他们也是时候离开梦境了。
凌晨四点的拉米法城。凌晨四点的雾中纪。
……您怎么了琴多有点困,但他还是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西列斯的情绪。
西列斯微怔,随后失笑,他也没有隐瞒,便说∶“我去了趟阴影纪……虽然只是待了短暂的时间。”
琴多恍然。他知道西列斯并不如同表面那般冷淡,因此必定受到了那个时代的影响。他便问∶“那是个怎样的纪元”
“或许……这个纪元的名称就可以解释一切。”西列斯说,“那是一个被阴影笼罩着的纪元。”
他们在凌晨四点微嘉的天色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具体呢”
“许多的灾难。”西列斯说,“……天灾人祸……呃,神祸?我并没有了解那么多,我只是感到那个时代的氛围令人印象深刻。那是一种……
他沉默了片刻,思考着该如何形容。
然后他说“灰黑色。”
“迷雾的颜色”琴多说。
西列斯却反而怔了一下,他在使用这个描述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费希尔世界的迷雾。但是当琴多这么说的时候,他却立刻意识到,的确如此。
迷雾就是灰黑色的。
当他们踏上前往无烬之地的旅途,或者在无烬之地行动的时候,那灰黑色的团团迷雾总是静静地翻涌在他们的不远处。只要眼睛稍微一瞥,就能注意到。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与某种压力、与某种可怕的东西共存的感觉。人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却同时又感到无可抑制的歇斯底里。
西列斯轻轻叹了一口气。
琴多往他这边挤了挤,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低声喃喃说“您不能将整个费希尔世界的过去,都背负在自己的身上。
……我这么做了吗
“您想这么做。”琴多说,“我猜是这样。”
“我只是被那样的气氛影响到了。”
“那影响的后果呢”
西列斯默然地思考着。
琴多笑了起来。他伸手握住了西列斯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他总是在西列斯的事情上相当相当敏锐,让西列斯都无话可讲。
“我乐意您去创造这个世界的未来。”琴多用一种懒洋洋的、好商量的语气说,“我相当乐意,我也想成为您创造的那个未来中的一员。
“但是,我不希望您总是望向过去、关注过去……哦,我不是在说安缇纳姆。”
他这话让一切严肃的气氛都崩盘了。
西列斯忍不住笑了起来。
琴多轻轻用额头撞了撞西列斯的肩膀,他不满地嘟哝说∶“这些神明总是有自己的代号和概念,惹得人们都不好说话了。”隔了片刻,他又说,“……但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西列斯低声说,“过去与历史会塑造这个世界的未来与命运。”
……时光与命运。琴多喃喃说。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见窗边那一个圆溜溜的太阳。
一开始太阳只是轻轻地、像是小心翼翼地照亮他们的窗角,把月亮轻轻地推开,然后一点一点变得张扬、变得趾高气昂、变得理直气壮地把这世界都热坏了。
他望见这一幕,仿佛与这世界同行。
他知晓了这世界的过去、存在于这世界的现在、创造着这世界的未来。他望见岁月流转、光阴变换,望见世间百态、命运图景。
………他仿佛听见这个世界的心跳声。
命运让他来到这里,不是吗?而时光让他驻留在这里,见证这世界的秘密与真相。他近乎不可思议地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他刚刚自阴影纪回来,回到雾中纪。
……下一个纪元就叫黎明纪怎么样?西列斯突然说,带着些许的微笑,回头可以跟教会那边提议。”
“黎明纪?听起来很不错。”琴多说,“况且是您亲自命名的。”
西列斯低声笑了一下。
他知道,通常来说,一个纪元的名称是由神明来决定的。他并不是神,他甚至总是抗拒成为神,未来他也不可能认为自己是个神。
但……或许……事情从来也不是那么严肃与泾渭分明的。
他不能在拥有神明的力量的同时,又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可以拒绝“神明”这个名头。
即便他可以做到如此低调,但在现在这个关头,却又很难实现。他终究要以“神”的名义去面对“阴影”。
此外,神明与神明的力量,那同样也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他仍旧希望他们尽量利用人类的力量来解决面前的难题,这是他始终坚持的原则。由人类来对抗阴影信徒——人与人,这十分对等。
但是,在另外一方面,他们真正要对抗的,却是阴影。
……而他实际上已经意识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与整件事情相关的一个秘密——一个核心的秘密,一个与神明的力量有关的秘密。
他已经明白了过来。
这就是他的那个黑色的圈。阴影将会困在其中,不可能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已经望见未来的道路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神明的力量很好用,很能帮助他们创造一个新纪元,不是吗?那是阴影纪、沉默纪与雾中纪的人类,期盼了许久许久的,黎明的纪元。
【意志+1。】
【你需要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97(+1)/98,成功。】
【当你增长这一点意志的时候,你就注定要进行这样一次判定了。世界的大门就等候在那儿,等候着你亲自去开启,而那把钥匙,其实早就已经掌握在你的手中了。你对此心知肚明。】w,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