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惊蛰端端正正坐在了外间的圆桌旁,而柳芳菲则坐在一旁的官帽椅上,两人之间隔着五、六步远。
这边跟夏子衿那边不一样,他得绷着点。
“敢问姑娘的花名,可是取自《晚春》中的‘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方惊蛰并没有一上来就问重要问题,而是聊起了她的名字。
可别小看这问话,其中的技巧那是相当多的。
就比如第一个问题,如果方惊蛰上来就问重点,势必会让柳芳菲瞬间提高警惕,那之后他采用的话术就基本很难奏效了。
柳芳菲略抬了抬眼皮,嗤笑一声:“嘁,一个小厮还懂得这些。是又如何?”
“只是觉得这诗的意头并不算太好。春天不久就将归去,花草树木想方设法挽留春天,于是争奇斗艳。”
“人间万紫千红,如何不好?”
方惊蛰笑道:“看着花团锦簇,但是深究起来,终究是春意留不住,百花凋零只在须臾之间。”
柳芳菲忽然收起了脸上的轻慢,低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万捕头已经确信是柳姑娘杀了八宝,问话不过是走个过场。”
听到这话,柳芳菲笑了:“那这种话来诈人,小厮就是小厮,抬举你上不得台面。”
“三月初六袭击小桃;三月初七被跟踪;四月十八被监视……六月初十杀人。”说到这儿,方惊蛰得意地挑挑眉毛,“不知我说的可对?”
柳芳菲的表情有轻微的变化。
如果硬要形容,那就好像是坚硬的石头上裂开了一道缝隙。
而方惊蛰要的就是这个缝隙,否则针戳不进、水泼不进,就没法继续了。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听不懂。”柳芳菲还在试图挣扎。
方惊蛰知道对方已经有些慌了,毕竟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没想到才一晚的功夫就被人给破解,换了是谁,心里都得突突两下。
方惊蛰忽然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问道:“柳姑娘,你可知夏子衿的真实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柳芳菲满脸疑惑,随即又一脸鄙夷地笑道,“夏子衿不就是陛下的人吗?这一船的人还要给她陪葬呢。”
“我说柳姑娘,你要是这样,我可帮不了你了!”
柳芳菲没说话,而是低头摆弄起了自己的手指,一副完全不想理人的模样。
方惊蛰一看,这娘们是要跟自己拉锯,不下点猛料是不行了。
他换上一张冷脸,语气阴沉地说:“你在八宝那要找的,应该是墨家的机关盒吧?”
“!!!”
柳芳菲浑身一哆嗦,如遭雷击。
她僵硬地抬起头,嫩白的脸上此时毫无血色,跟张白纸似的。
她一双杏眼死盯着方惊蛰,表情中带着震惊,恐惧,疑惑,以及愤怒。
过了半晌,她才语带颤抖地问道:“你……你怎会知道……墨家机关盒?”
“因为那玩意就在我手里。”
柳芳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作镇定说:“你说有便有?谁知道你是不是信口雌黄!”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吧?”
方惊蛰一笑,开口缓缓说道:
“那东西上头,有青、黑、赤、黄、白五色,乃是五行破解之法。我已近把那个机关小木条抠下来了,里头的东西我也看了。你说,我是不是在骗你?”
柳芳菲终于绷不住了,刚刚强装出来的冷漠和高傲瞬间崩碎,身子一垮,双臂伏在了桌上。
“竟然让你早了一步!枉我还为了那东西杀了他!”
确认了真凶,方惊蛰也不着急说话,双臂胸前一抱,就等着她继续往外吐。
柳芳菲叹了口气,问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你……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方惊蛰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但是又怕对方发现自己也搞不清里面的东西,赶忙又补了一声冷笑。
柳芳菲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追问:“里面装的可是……可是墨家机关术的总纲要诀?”
方惊蛰一撇嘴,摇摇头。
柳芳菲的身姿更垮下去一些,前胸几乎都要伏在桌上了。
“我以为……师父将墨家机关术的总纲要诀放在里头了,没想到……”
“你师父?”方惊蛰打断他的话,“那盒子是你师父的?那八宝是……”
“是我师弟。”柳芳菲淡淡地说。
方惊蛰摇摇头,继续问道:“那你拿了他身上的符箓做什么?”
“我以为他将机关盒藏在别处,而这符箓他又时时随身带着,我以为是什么关键的物件,便拿回来参详。”
“那为何又丢在夏子衿房中?”
柳芳菲摇摇头:“不是我丢的,昨天一早那东西就不见了,我还找了好一会儿。只是方捕头在,不方便去外面找,只得作罢。”
说完,她表情一怔:“夏子衿?我又没去过他那里,怎么会在她房间?”
方惊蛰懒得回答,继续趁热打铁追问:“那个名为‘土’的人,就没交代过你什么?”
柳芳菲略微迟疑,但是想到面前这人已经破解了自己全部的隐秘,也就不再隐瞒了。
“他一直带着面具,只说花魁候选人里还有他的人,要我务必取得花魁名号,之后他想看看天机造化丹。”
“就看看?”方惊蛰一脸黑人问号,“不动手?”
“嗯。”柳芳菲缓缓点头。
方惊蛰翻了个白眼,表示连精神病人都不相信这种鬼话,然后又问道:“那八宝……你师弟,和墨家机关盒的事,他知道多少?”
“他不知道。”
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