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顿醒过来的时候,正趴在马背上。
因为脑袋倒垂在下方,随着马匹走动的节奏晃动的关系,苻顿觉得天旋地转,他嗬嗬干呕了两声,吐出几口酸水,觉得浑身都在疼。
疼痛感让他觉得有点欢喜。毕竟死人感觉不到疼,有这样的感觉,就说明自己还活着!
苻顿不怕死,不过,活着总是好的。
他竭力抬一抬上半身,双手抱住马颈,免得自己掉落。痛到麻木的脸庞靠着软垂的大蓬马鬃,好像舒服了一点。嘴角处有湿乎乎、咸腥味的血一直在流,那是牙床被打伤,有半排牙可能保不住。
身边马蹄得得声靠近,有人欣喜地道:“老苻醒了!哈哈,你死不了!”
苻顿勉强抬眼看看,认得是梁兴的扈从,那个之前说什么,如果两家兵戎相见,要自己手下留情的傻子。
这傻子策马缓缓行于侧面,喋喋不休地道:“脑袋挨了马孟起一拳,居然没死,就可算条好汉了。敢和马超动手,更是胆色过人!你家将军当着马超面,把你拖回来的!老苻,你要发达了!”
我没打算和马超动手……那厮根本就不是人,我疯了才向他动手……我只是想捞回杨秋的命!马超这厮真不是人,他是穷凶极恶的野兽!苻顿昏昏沉沉地想着,再度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进入了成宜所部的大营,正从辕门下走过。那傻子不在身边,自然是跟着梁兴回营去了,只有个老卒牵着马,慢慢往前走。
嘴里溢出的血把马鬃都染红了,黏糊糊地贴着脸,感觉有点冷。苻顿呻吟了一声,勉强支起身躯,脖颈倒是不疼了,脑袋也不晕,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眼前的情形让他忽然紧张。天色已经黑了,营地里一片喧嚣,繁星般的火把被高举着,无数人奔跑来去,许多地方传来哀号和呻吟,还有狂乱的求饶声。
“家主呢?这是怎么了?大家在做什么?”他问道。
老卒回答说:“家主早就回营了,因为你受伤,才让我们慢慢带你回来。适才将帅们合议,决定与曹公作战啦,大军将要启程,所以这不得清理军中老弱病残吗?”
苻顿点了点头,最终还是要作战了啊。
听说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已经占据了关东七八个大州,麾下数十万雄兵,距离早年汉室朝廷强盛的时候已然不远。而己方与之相比,简直没有优势。或许单个来看的话,陇上的战士比关东人更凶悍些?
这仗可不好打。
苻顿忽然自嘲地笑几声。
我只是个牧奴罢了,就算偶尔为家主做一会儿护卫,也还是个牧奴。这种两军作战的大事,根本不需要我操心。更何况,我又懂什么呢,什么曹公,什么汉室朝廷,那都是自家帐里那女人说的,谁知道她说的是对是错。
正想到这里,苻顿看到一名士卒从附近的营帐里出来,揪着一个女子的发髻,把她往外拖。那女子高声哭喊着,抱着士卒的腿,怎么也不松手。双方纠缠的时间有点久,士卒终于暴躁了起来,狠狠挥拳击打女子的头颅。
那女人的哭喊声立止。
士卒转身回营,而那女人始终躺在地上,再也没有动过。营地里有骑队出来,马蹄从她的身体上踏过,她还是没有动。
苻顿觉得自己的脸和脖颈又疼起来了。
所谓清理军中老弱病残,就是这个样子的。
在不打仗的时候,关中将帅的军队里充斥着男女老幼,就像是一个部落,在相当长的时间屯据在某一处。但到了将要作战时,因为整支军队要发挥骑兵驰骋之利的关系,会尽快剥离那些与作战无关的人。
比如无法跟随作战的老年仆役,又比如被将士们掳掠到军中的营妓或仆妇。通常会设一个老营来安置这些人,但因老营一般没有足够的粮食,也没有自保的能力,所以大部分被摆脱到老营的人,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哪怕这些老弱男女在军队里受人欺辱,或者被迫进行高强度的劳役,到这时候也会竭力争取留下。只有紧跟着军队,才较有可能继续活下去,哪怕是受尽折磨地活下去。
但军队就是军队,将令既下,没有余地。
所以很多地方都会发生刚才那样的事,甚至有士卒直接动刀杀人,死了也就消停。不过就是女人么,打完了仗,总有机会再抢一个,还更新鲜哪。
苻顿认真地盘算了下。他觉得,他不会这样对待自己帐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