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巫……你晓得这样子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呀……”
在车轮的辚辚声中,磐妹年轻的被晒得赤黑的双手紧紧搂住一个小孩,她问道:
“什么时候冰雪会融化呀……”
原牛和马驹经常会走一会儿停一会儿,遇到枯草还要嚼上几口,得要人赶着才能向前。李明都拍了拍原牛的屁股,说: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们得靠走,能走出冬天的距离。”
“到时候,你会消失吗?”
“什么?”
磐妹的脑袋上裹着兽皮做成的帽子。她把兽皮掉下来的一缕重新扎到脑袋后头,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远处逐渐消失的曾住过一段时间的营地,想起了自己昨夜脑海里一直萦绕的某个问题。
“达瓦希,达瓦希,你是不是特别想回到那块石头里呀……”
她换了一个问法。
水一般流淌的歌声逐渐平息,许多的人不开口了,只有几个还有活力的还在偶尔开口叫上那么一两句话。迁徙的队伍继续向前,没有雪的日子依旧干旱寒冷。山岗或枯树上的雪倾落一片下来,原牛喘着粗气,没精打采地走着。
趴在牛背上的年轻人抬起头来,好一会儿,才说道:
“是的。”
“哦……”
他看到磐妹搓了搓手,然后对着自己的双手重重地呵了一口气,变成了一阵白雾。她若无其事地问道:
“石头那边是你居住的世界吗?”
李明都想了好一会儿,回答道:
“差不多吧。”
“那里有什么东西呢?”
他毫不犹豫地说:
“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有我的家……”
磐妹颇花费了许多功夫,才想明白了出生的地方,与家的含义。她摸着自己的心口,怀着憧憬说道:
“那石头里面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这倒让李明都出了奇了。他问:
“为什么会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呀?”
“因为……”她说,“达瓦希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啊。”
时间在迁徙中过得格外得快。李明都嗫嚅着嘴唇,心想得说些什么回应这话的时候,趴在他背上的磐娲发出了一阵阵零碎的不成语句的呀呀稚语。
“你又要干什么呀!”
不定型重新把这个讨厌的娃娃吊起。他转过身去,看到这女娃娃往外面不停指啊挥啊。他就顺着磐娲的目光看去。
刚刚走过的山岗反射着一片绚烂的夕阳的红光。在红光的上方,是露出了身子的月亮。而月亮的下方则闪着几颗若有若无的星。
磐娲似乎格外高兴了,她又朝着磐妹招起手来。
不定型把磐娲放下。
“你喜欢星星?”
年轻人不知她的心思,径直把她抱起,刮了刮这小坏蛋的鼻子。谁知她不高兴地挣扎起来,然后就指着渐逝的夕阳,与夕阳里的星星说道:
“隆……隆……隆!”
“什么‘龙’?”
“她应该是在说这个吧。”
磐妹把那块石板从兽皮的底下拖了出来。磐娲爬回牛车上,和磐妹一起举着石板,用自己粉嫩粉嫩的手臂遮住了石板的一大半,又稍微转动了石板的位置。
李明都看到,石板上的图案重新与天象吻合起来。
心宿二在西北的方向,已隐于西北的群山之后。龙蛰伏在群山的底下,不再可见。
北半球的冬天,现在才是严酷的时候。
队伍仍在丘陵之间向大山的方向靠近,寻找巫咸所说的水草丰茂之地,不过走过下雪的地方,速度便放慢了很多,一路连打猎带采集,有野味就停留一会儿,没有野味就一路向前。晚上就地扎营,白天就慢慢地走。
一天傍晚,约是靠近了新一片群山的地方,队伍的最前头传来一阵喧闹。
马驹发出几声尖锐的嘶叫。骑在马上的人同时感到地里正在沉陷,连忙从野马的身上一跃,被他们的同胞抱走。立即就有人汇报了巫咸,而正在记录地理位置与群星位置的巫咸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他看到半融不融的雪里露出了黑乎乎的粘稠的像油一样的东西。又厚又粘的东西像湖一样积聚在大地的表面,里面到处是动物的尸骸。
那两头马驹已经是没救了。
听到喧闹的李明都走到前头,稍微回想,就记起了秋阴提到过的一个例子:
“这是沥青坑……可以算是沼泽,但是是最危险的一种沼泽。”
大部分沼泽不会吃人,但沥青坑一旦被太阳照耀就极容易由硬变软。换而言之,走在上面,看似硬的地面其实很容易就会变软。而人陷进去,只会越陷越深。
巫咸的手收在兽皮衣服里,他思考了好一会儿,说:
“我们得寻条小路。”
但这里的地貌复杂到不可思议。类似的沥青坑、其他类型的高位的地位的沼泽,冰冻的或在融化边缘的柔软的地表越来越多。李明都翻身架上机器一跃飞上蓝天,准备一览地理全貌。
于是,他就见到了大片大片像是被冰封了的湖。
数不尽的湖沼分布在群山的边缘,斜斜地向着东方无限地延伸。太阳升到最顶端的时候,便会冒出一些云雾一般的白烟。这是水气袅袅上升,在空中却重被冰寒液化,液滴折射了阳光,于是显得雪白,而不透明。
等到夜晚,湖水的表面重新凝结冰寒,所有白日的云烟尽数消失不见,再不能入人们的眼帘。
而第二天,烟雾又会重新袅袅上升。
后面是来时的路,前面是冰封的沼泽与湖水的路,靠边则是巍峨的陌生的群山。
巫咸在帐篷中独处片刻后,宣布道他们要在这里扎营数日。
大概是第二天的夜间,帐篷里栖身的人们听到了外面传来了狼吠。
熊部落人积极生火,拿起武器,准备应战野生动物时,却看到从沼泽的边缘,走来了几个年轻人。
他们的手里牵着被驯服的狼犬。
熊部落的人如临大敌地望着他们。而他们则紧张地向沼泽地里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