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晨光照下,地表与天空之间一片青黄光色,在炼丹堂呆了一晚上的钟紫言慢步走出,来到万人灵场。
唐林正领着三十多位四代弟子以身做法,各类小术层出不穷,那些孩子小到七八岁,大到十六七岁,都在静静观望倾听。
钟紫言驻足观望,那一群人中,自家徒弟惠讨嫌正穿着赤龙门弟子道服默默听着,表面上极其认真,实际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瞅,东西乱转,很快发现了他这个当师父的。
十岁的身子本来也长的瘦小,立在人群里毫不起眼,突然间看到钟紫言,赶忙跳出队列,指着钟紫言跟唐林说了两句话,唐林老远投来问询目光。
钟紫言颔首笑了笑,唐林回首对惠讨嫌点头,得到允许,他蹦跳着急速跑来。
“师父。”本是山村小儿,来到这偌大宗派里,学了道门法度,行礼便有了规矩。
钟紫言看着这弟子甚为喜爱,笑着颔首:“呆了半年多,可还习惯?”
“习惯着嘞,只是他们都不愿意和我玩儿,唐师每次教了术法,没人愿意和我对练。”惠讨嫌指着那群四代弟子,好像受了莫大委屈。
在灵台村他是无拘无束的小散户,有姐姐和两位寇家爷爷看护,没人欺负,来了这里,同样是赤龙门的弟子,修为高的多了去,没人惯着他。
钟紫言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原因在于每次对练时,他怕别人施力过大伤了自己,所以总要先下手为强,再加上他悟性奇高,出手迅猛,三次五次以后,那些同门自然将他当成了公敌。
心里虽然知道原因,但嘴上还得问:“他们为何不愿意和你玩?”
“他们嫉妒我是掌门的弟子,总拿这个羞辱我,一起联合孤立我。”
“哈哈哈,你还晓得‘孤立’?”钟紫言仰头捋须笑了笑。
“师父,你带我走吧,这里不适合我,我跟着你去学本事,将来我也做掌门,看他们还敢不敢孤立我。”惠讨嫌诚恳求道。
钟紫言沉吟片刻,向广场靠近山崖的一边走去,惠讨嫌脚步跟紧,等待着自家师父的回应。
师徒二人来到崖边,白石横栏外的景象是无尽藏风平原,外面黑山白雪,偶尔有成群飞鸟路过,使得沉寂的群山增添鲜活色彩。
“逃避,并非解决之道。”钟紫言负手远望。
“我不是逃避,他们的资质比我差远了,论术法修炼,谁也赶不上我,我只是……”辩解一半,他突然没了声音,因为他看不见钟紫言的面庞,在这里学了规矩就知道,说错话可是会被罚的。
“你只是想学更强的本事?”钟紫言仍旧背对着他笑问。
“对!”惠讨嫌猛一点头。
“唐师不强么?”
“他每天只教小术,虽然懂很多很多小术法,但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演示大术。”
“所以你认为他不会大术?”
“应该……是会一点的,但我感觉他像是学堂先生,总是讲一堆大道理,说不准类似灵台村的启蒙教书郎,我读过书的。”
……
钟紫言沉吟良久,道:“赤清子,你可知为师当年也是位凡俗教书先生?”
“啊?您可是金丹掌门呐。”惠讨嫌呆滞愣神,不敢相信。
钟紫言笑着道:“是啊,谁能想到一个凡俗贫穷教书郎能有今日的光景呢?
为师三岁遭人屠戮宗族,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靠写字谋生,十八岁受宗门老祖灌顶通窍受任掌门,花了五十年的时间修炼至金丹境,遍数前半生,每每遭逢死境,靠的都是教书时候学的道理谋寻一线生机,才有今日玉冠高戴,千百人敬仰的局面。
你说难是不难?”
对于惠讨嫌这个年岁的孩子来讲,一天的时间都嫌长,何况是五十年,那对于他太过遥远,超出了想象,只能发愣点头:“真难。”
“万丈高楼非一日而筑,再厉害的术法,不过小道尔,心不够大,你的世界就不够大,世界不够大,怎容得下移山填海的大术?”
惠讨嫌挠头不解,“心怎么变大?”
钟紫言指着唐林正在教授的弟子们,“去与他们做朋友,发自真心为同门师兄弟好,观其强而包容其弱,以己所长补其所短,山门之内无仇家,你可能做的到?”
“这……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惠讨嫌勉强包揽,内心实际上有所抵触。
“哈哈,徒儿,这人生一世,很多事靠拳头还真解决不得,为师在槐山混到今时,吃了数不清的亏,才教那些豺狼饿虎般的门户俯首称臣,靠的也不过‘容忍’二字。”
钟紫言挥手示意惠讨嫌回去听学,“往后每日清晨来此修炼,平日多与同门师兄弟相处,若是想做掌门,可得让所有人都崇敬你啊!”
惠讨嫌脸色灰丧下来,说了这么久,还是没能脱离集体,他好生无奈,弯腰执礼:“弟子知晓了。”
转身小跑着离开钟紫言。
钟紫言最后说了一句:“莫对唐师不敬,我派上下九成弟子都曾出自他门下。”
“是。”惠讨嫌应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