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花钱买咖啡。回去仔细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茶叶和咖啡豆。

身旁突然响起一道沙哑女声：

“老板，给他点一杯咖啡，记在我账上。”

林无咎惊讶扭头，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红头发女人。

她颧骨很高，看起来有点精明刻薄，虽然已经极力往脸上盖了一层厚厚□□，眼角皱纹还是无情昭告了她衰老事实；嘴角挂着暖融笑意以及充满关切目光冲淡了她不太讨喜面相，这让此时她看起来就像书中写和蔼可亲母亲。

林无咎注意到了她衣服——她身着深色棉衬裙，虽然很干净，但是已经旧了，颜色因为过度浆洗微微发白，手肘处隐约可以看到补丁。

林无咎眼皮颤了颤，随即掀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浮夸笑容：“哈哈哈，遇到好心人了呢。不过不用了哟。”

他笑嘻嘻说：“我不渴。”

女人和蔼说：“今天晚上可真冷是不是？小先生，喝杯热咖啡暖暖身子再走吧。”说话时候，女人目光越过林无咎身后隐晦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大概在等人。

摊主把咖啡和面包放在了炉子上开始加热。

林无咎定定注视了红发女人一会儿，然后垂眸掩去眼中情绪，嘴角笑容有些模糊莫测。

黑发少年右手放在胸前微微俯身，声音轻飘飘，吊儿郎当笑道：“身为绅士，可不能让淑女请客。”

“这没什么大不了。”女人一边寻找着什么，一边爽朗笑道：“半便士而已，失去了它我也不会变得更穷。你看起来很不好，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林无咎知道自己现在尊容多狼狈。

脸上清淤未消，连续几天没好好吃饭导致他本就苍白脸开始发青，又因为身上伤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仿佛下一秒就会翘辫子。

怪不得能激发这位好心女士同情。

林无咎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红发女人突然眼睛一亮，顾不得和他多说，立刻越过他身体，急匆匆向他身后迎去。

林无咎回头，就看到她拦下了一名过路工人。

“多少钱？”

“十便士，先生。”

“太贵了，你已经这么老了，八便士。”

女人犹豫了一下，然后拉着工人走向了附近僻静巷子深处。

林无咎愕然看着这一幕，终于意识到了女人身份。

她是一名站街女郎，俗称……女支女。

“您咖啡和两薄。”

林无咎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摊主呈上来冒着热气面包和咖啡。

这么香咖啡要半便士。

标准四磅面包售价8又1/2便士。

林无咎面无表情掀起嘴角，“我没有要咖啡。”

摊主说：“没关系，缇娜经常会请人喝咖啡。她是个好女人，就是命不好。”

雾气缭绕深夜街头，摊主突然叹息声也像雾气一样清淡如烟。

“唉，都是命啊。”他端着面包碟放到台子上，抬头望向夜空中朦胧三轮红月，皱纹遍布脸上写满了沧桑，他在胸口画了个圆圈，虔诚闭上眼睛，“愿主庇佑。”

林无咎轻声问道：“这就是太阳神国度吗？”

摊主睁开眼，结束了祷告，严肃说：“是，我们都是太阳神子民，神爱众人。”

杰克——男孩模样魔鬼张开遍布荆刺黑色骨翼，悬浮在空中，发出歇斯里地嘲笑声。

“撒谎！”似乎有千千万万童工在咆哮。

神国度同时也是绝望国度。⑤

林无咎沉默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真苦。

他慢慢吃着手里面包，耐心等待那名好心女士结束工作。

他还欠她一杯咖啡。

大概等了五分钟左右，巷子里突然出来女人凄厉嚎叫声和男人怒斥声。

摊主迷惑看向不远处漆黑小巷，“发生什么事……。”

话音未落，就见黑发少年露出一个让他胆寒不已暴戾眼神，他闪电般起身，二话不说向巷子里冲去。

老板捂着胸口，心脏吓得扑通扑通乱跳。

“钱，把钱给我！我们说好了！”

“臭表子，你想死吗！”

男人再次举起拳头，突然后脑勺一疼，他彻底失去了意识栽倒在地。

林无咎淡定扔掉手里石头，对跌倒在地女人伸出了手，“你还好吗？”

缇娜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小心翼翼抓住了林无咎手，就着他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谢谢，谢谢，谢谢……”

她哆嗦着不住道谢。

“不用谢。”林无咎笑了笑，“就当是您请我喝咖啡谢礼吧。”

月色下，少年笑容是那么温柔，缇娜眼眶一热，连忙低头掩去泪意。

再抬起头时，她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他死了吗？”

“现在还没有。”

少年漫不经心踢了踢男人晕倒身体，凝视着女人漆黑双眸仿佛有一种摄人心魄魔力，缇娜恍惚了一瞬，致使她没听清少年后面话，只记得少年尾音上扬，语气很轻松愉快。

“……您说什么？”

少年笑嘻嘻地重复了刚才话：“我可以帮您处理掉他，这是我特别赠送免费服务哦。”

“处理？什么？”

少年奇怪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么显而易见问题，“当然是他尸体了。”

缇娜愕然惊呼：“尸体？！”

为什么说尸体？他不是还没死吗？！

片刻后，她终于理解了少年潜台词，瑟缩着肩膀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我，我没想杀了他。”

天主啊！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样孩子会把杀人埋尸说这么轻松随意？

“好吧。”林无咎无所谓耸耸肩，然后蹲下身子，熟练从男人口袋里摸出钱包。

钱包里只有硬币。

他倒出硬币数了数，总共有十七便士。

啧，下贱穷鬼。

他随手扔掉钱包，抓着硬币递给女人，“您最近不要来这片街区了，他可能会怀恨在心报复您。”

缇娜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结巴了一下，“不，不用给我这么多，我只要八便士。”

林无咎：“拿着吧，多钱就当是医疗费，对人渣不必客气。”

缇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钱，小心塞进了衬裙下暗袋里。

他刚刚果然是在开玩笑。这么好孩子怎么可能会丧心病狂到杀人呢。

她再次道谢道：“谢谢您。”

“您是个好人。”

好人么？

林无咎意味不明笑了笑。

他只是很讨厌欠人人情。

他说：“不早了，您还是早点回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他懒洋洋走到咖啡摊前，三两口吃完剩下黄油面包，抱起他刚刚落在这里干面包，隐入雾中渐行渐远。

杰克最后看了一眼女人佝偻身影，露出了一个无声笑容。

哈，多有意思啊，一个未觉醒女巫。

她竟然能落魄到这种模样，稀奇，太稀奇了。

他很期待她觉醒为女巫那一天。

一定会带来尸山血海地狱吧。

魔鬼跟在林无咎身后，冷不丁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林无咎单手抱着面包袋，漫不经心回答：“请我喝咖啡人。”

魔鬼不屑笑了笑，“你帮她就是因为这个？你是这么好心人？”

别逗了。不过是一杯咖啡而已。

兰斯·卡文迪什灵魂里可掺杂了不少血色阴影。

他杀过人。不止一次。

这个少年灵魂是超乎他想象复杂和晦涩。

因此才会是绝世珍馐。

“哇哦，你们魔鬼都这么不懂怜香惜玉么？”虽然现在看不到兰斯现在表情，但是杰克知道他现在脸上一定挂着让人火大不着调笑容，“让那样美人受伤，可是要被雷劈。”

杰克：……

他提高了声音，不可置信问道：“她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觉得她很美？！”

魔王啊，她年纪都可以做他母亲了！

“身为魔鬼，你评价美丑标准竟然和那些庸人们一样。”兰斯声音多了一丝冷凝，似笑非笑道：“崽，阿爸对你很失望。”

杰克终于爆发了！

“你才不是我爸爸！啊啊啊，我要杀了你！”魔鬼抓狂展开骨翅，魔压不受控制溢出，凶猛撞上兰斯身体。他伸出手，紫红色魔法阵凭空出现。

林无咎闷哼一声，微笑着咽下涌到口腔里鲜血，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看也不看，随手向身后扔去。

“给你，接着。”

杰克戒备一挥手，那个东西立刻悬浮在了距离他一米远半空中。

他定睛一看，是一颗包着精致糖纸硬糖。

“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吃糖吧。”少年头也不回懒洋洋说，嗓音微哑。

杰克怔住了。

他知道这种糖。

是最廉价粗糖。

一枚只要半便士。

魔法阵和魔压一起消失了。

杰克拆开糖纸，捏起糖塞进嘴里，廉价甜腻滋味立刻在舌尖化开。

他沉默了一会儿，眯起眼睛笑道：“好甜。”

魔鬼不会知道，他现在笑容多像一个普通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