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点头道:“正是正是,那店家也这样对我们说来着。”几人都是颇觉古怪,离了羊头镇,果然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终于进了山,一条羊肠小道绵延盘旋深入山中,道旁杂草丛生,行不多远,见路边一棵奇形怪状被雷劈死的枯树之上,几只乌鸦忽然飞起,“啊、啊!”尖叫,在众人头顶转了一圈,又落回树上,一双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众人,动也不动。几人越走越觉阴森,两旁尽是十数丈高的巨竹,明明山清景幽,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燕长安皱眉道:“为什么这样荒凉的深山中竟然还会有村庄?”
谢少棠道:“山中之民,原早多为土著,或避祸或长居山里,以打猎为生,时间长了慢慢和外界交流,被外界之民同化,渐渐也以种田为业。其实此处有路连通外界,还算不得深山。此地有人居住据闻已经有好几百年,宋初年,朝廷鼓励垦荒,有新垦荒田不加赋税之令,此地梯田,都是山民一滴血一滴汗开采出来,可谓艰辛。只是到了现下,这些土地多半给地主占去,再返租给山民,山民的日子那是越发难过了。”叹了口气道:“世外桃源,终究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几人走出不远,果然一处山坡,一垄一垄的梯田而上,错落有致,依稀还能看出田地的模样,上面稀稀落落长了几棵矮树,其余多为灌木藤草,显是已经荒废许久。谢少棠用手一指,道:“书上有讲修造梯田,先要“裁作重蹬”,依山势修成阶梯状的田块,再以石块砌在田边,这梯田的开采委实不易,全靠手砸肩扛才能整出一块田地,山中虽不缺水,却离田还远,浇灌要人挑水上山,如此辛苦,种出的粮食却又大半要被地主拿走,年成不好,十不存一,甚至连交租的粮也不够。历朝都说官逼民反,其实种田的农民最是老实不过,若不是真的被逼的活不下去,又怎么会铤而走险?”
燕长安肃然起敬,道:“谢公子说的是。”
谢少棠摇头道:“其实要让老百姓不造反又有何难?轻赋税,兴水利,推广良种,百姓有衣食,自然安居乐业。陈旉、秦湛、蔡襄、韩彦直、赞宁、陈仁玉、王灼、陈翥,我朝的才智之士还少么?李纲、宗泽、朱熹,难道没有安邦的忠臣?岳飞、韩世忠、虞允文,难道没有定国的良将?皇帝昏庸那又有什么办法?”他这话说来大是大逆不道,竟是把过错全推到了皇帝身上,诽谤朝廷那还得了,谢少棠却是毫无顾忌,又道:“这些皇帝未必都是庸人,我朝徽宗皇帝翎毛丹青,瘦金体的书法天下无双,那后主李煜词赋一时无两,这些人不做皇帝也能名垂青史,可惜生在了皇帝家。哎,我朝偏偏就败在徽宗皇帝手里。”
沈放道:“这么说,叫燕叔叔去杀了那狗皇帝,谢公子你去做皇帝!”
燕长安和谢少棠闻言都是一笑,燕长安道:“你这小猴子,以为我是谁,刺杀皇上,亏你想的出来。”
谢少棠更是笑不拢嘴,道:“皇帝哪有那么好当的?别说当皇帝,就做个三省六部的官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围着你转,名利金钱、美色人情,人人想拉你下水。进了官场,如同掉进了染缸,莫要说刚正不阿,能全身而退也是凤毛麟角。你道要做个好皇帝、好官儿容易的么?须有宁静致远、澹泊之志,不沉湎声色犬马之心,威武不屈、富贵不淫之节、明辨是非之能、更要有不世之才。呵呵,难啊难啊。”正色道:“沈小兄弟,你天资不凡,将来能在仕途大展拳脚也未可知,若能在朝为一良臣,造福一方,也是莫大功德。”
沈放哈哈笑道:“好,你做皇帝,我做宰相,嘿嘿,哪个不服,都拉出去砍了!”丞相是官名,宰相却不是,乃是指的皇帝身边的辅佐大臣,为最高行政长官的统称。历史学家祝总斌对宰相定义为,一个官职集以下两种权利于一身,就可以称为“宰相”:一是有能与皇帝讨论政务的“议政权”;二是能监察百官执行政务的“执行权”。两者缺一不可。
历朝历代,只有辽国有宰相官名,沈放年纪幼小,分不清其中区别,只道宰相也是官名,谢少棠微微一笑,也不去挑他字眼。
燕长安也笑道:“就你个小猴崽子,也想当官,看你上蹦下跳,一点正形也没,莫要笑死人了,你做官,不正是什么衣冠拜马猴么?”
谢少棠和沈放都是一楞,沈放道:“万国仰宗周,衣冠拜冕旒,哈哈,哈哈,衣冠拜马猴,燕叔叔,你和谢公子同行几天,学问果然大大长进了。”约莫走了二个多时辰,山路一转,前方绿树掩隐之中,隐约有一个村庄,想是那陈家庄到了。
几人仗着谈笑欢和之气,进了陈家庄。庄口一棵死树半躺在地,一个晒谷场长满了青草,隐约看见半个石碾子埋在土里,庄子里一片寂静,一点声息也无,果然是个荒废已久的庄子。庄子不大,不过三、四十户人家,房子虽然破旧,多半却还完好,大多是茅顶竹墙,山中多巨竹,造屋之物都是就地取材,少有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