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宁很懂地点点头:【我帮你完成心愿,你告诉我真凶和你看到的所有内容。】
【成交。】莺娘也是个痛快执,或者说很多执在死后都会变成这样,不是反应迟钝,就是头脑简单。很多时候和它们都是讲不通道理的,直来直往更方便一些,也更对池宁的脾气:【你的心愿是什么?】
【杀了狗皇帝!】莺娘瞬间红了一双眼睛,身上的血气开始四溢,这样的她才更符合话本里的厉鬼模样。北风乍起,猎猎作响。
池宁没想到莺娘是这么一个有理想的执,但他还是只能遗憾地告诉她:【我确实有意让他死,但不是现在,我还办不到。】
其实是可以办到的,让原君杀了新帝就好了,扶小太子闻宸登基,故事结束。
可这样的痛快,却并不能解决人心,也无法应对随之而来的朝堂动『荡』。有些东西是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理由的,闻宸前脚被册封,新帝后脚就死,是个人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而且,周边还有各少数民族政权在对大启虎视眈眈,频繁地更换皇帝,对大启来说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更不用说闻宸殿下实在是太小了,他哪怕真的能登基,政事也是太后说了算。
池宁只能等。
【杀了狗皇帝。】莺娘进入了复读模式,就像内官监的行止,一旦被触到了哪个执念的底线,它们就会显现自己不是人的一面,【杀了狗皇帝。杀了狗皇帝。杀了狗皇帝。杀了狗皇帝——!!!】
声音尖锐刺耳,好像要把人的耳膜都叫破。
池宁却能像没事人一样的站在那里,因为他有原君给他开挂,不仅不怕莺娘的洗脑,还能反洗脑,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直接打在了莺娘的心头:【我都说了,我办不到。你要是再不好好提条件,我就要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山庄里继续孤独着吧,你的冤情永远不会得到平反。】
“冤情”二字,终于成功扼制了莺娘的暴走,她就像是卡住了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你怎知我有冤情?】
池宁心说,你这情况就差写在脸上了好吗?不管是不是真的愿望,从你的角度来解读你的人生,那必然是天下人尽负了你的。池宁只是顺势而为,但嘴上说的却是:【若不是有重大的冤情,你又怎会做出想要弑君这种决定呢?】
莺娘瞬间崩溃,号啕大哭了起来。执就是有这点不好,情绪很容易大起大落,让人等得不耐烦。
但池宁还是耐心等了下去,他告诉自己是因为他需要解决汪全的案子,所以他才会等,决计不是因为莺娘哭得实在是太伤心,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最后甚至流出了血泪,滴落在深褐『色』的泥土之上,再不见踪影。
【你总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才好帮你,对吗?】池宁缓缓开口。
莺娘慢慢平复了情绪,讲起了她的过去,她讲得有些模糊,颠三倒四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年生人,又在哪年死去。这很显然不正常,但池宁没有在意,只是听她说完了所有的故事,然后自己在心里总结归纳了一下。
说来也是个简单的往事。
莺娘本是小官之女,自小与表哥定亲,两家大人以玉佩为信,约定了十年之期。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莺娘才长到二八年华,还未出嫁,表哥一家就蒙受不白之冤被下了大狱。她想去救人,最终却也只是说通了家人设法狸猫换太子,把表哥用死囚换出,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们家仁至义尽,全了血脉亲情,却是绝不会让女儿和这样没有未来的人成亲的。
莺娘表面答应,背地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要与表哥私奔。他们约定在腊月十八那晚分别离开京城,月上梢头,在京外的曲水旁等候重逢。
结果莺娘却没能等到她的情郎。
不是郎心有异,而是她遇到了劫匪,被先『奸』后杀,埋在了曲水旁,再不得离开这方寸之地。
山中无岁月,莺娘已不知道被困在此处多少年头,她忘了很多事,只记得与表哥案情有关的东西。她是越琢磨越觉得这都是皇帝的错,应该杀了那狗皇帝。
池宁被对方这种冤有头债有主的思路惊了,这也追溯得太源头了。
不过,池宁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不管皇帝到底有没有问题,从莺娘的情况来看,下令处死他表哥一家的皇帝肯定早已经化作了一抔黄土,不会是如今的新帝。
莺娘的爱人、仇人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里,只有她还留在原地,等着一个不会来的人。
但池宁直接这么和莺娘说,她肯定是不会信的。她要是信,早就该在曲水山庄人来人往的活动里,明白时间的残酷与流逝,自行散去了。可是她没有,所以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池宁也就懒得浪费口舌,只是直接换了个思路:【你不想我帮你表哥申冤吗?】
【你可以?】莺娘涉世未深,果然跟着池宁的思路走了。
【我可以试试。】池宁心想着,我完全可以骗你,当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也不想骗人,【只要我知道你表哥姓甚名谁,他若活着,我自可以为他伸张正义。他若死了,那我也可以为他翻案,让他沉冤得雪。你看这个交换条件怎么样?】
莺娘最看重的自然还是她的表哥,忙不迭地点头同意了,她叫他周生,是她的未婚夫婿。
【你要去看卷宗找人吗?】莺娘有些地方很糊涂,有些地方又异常地清醒。
这种大海捞针找人的模式,自然是不符合池宁想要的办事效率的。他……再次祈求起了原君,大佬帮帮忙!
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原君却笑得很是畅快,池宁这样的一面,只会对他心里亲近的人展现。在池宁还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原君已经发现了这份不同。池宁并不好接近,也不好交心,他对谁都客气,但唯有不客气的时候才是真正走进他心里的时候。
当原君显『露』了一二力量后,莺娘便开始瑟瑟发抖了起来,她的纤纤玉手指着池宁:【你、你、你身上有很可怕的东西。】
【我知道啊。】池宁点点头。
【那你不怕?】
【我不怕。】鬼神有什么可怕的呢?最可怕的是人心啊。
原君被池宁的话取悦了,很快给出了池宁想要的答案:【周生早就死了,就死在肃帝年间的诏狱里。案子确有冤情,天和帝已经给周家翻了案。】
总而言之,属于莺娘与周生的故事,早就结束了。她的爱,她的恨,都成了一场空,再没有人记得。
池宁一脸懵『逼』,这特么的可怎么办!
原君长叹一口气,只能再次提示池宁:【江之为。】
“!!!”池宁这才像是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原来所谓的一路顺利,是顺在了这里。他大师兄江之为才主动交待过,他和诏狱里的鬼火搭过话,对方拜托了他一件事。池宁喃喃自语:【不会这么巧吧?】
【就是这么巧。】
原君有时候也挺佩服江之为的奇特气运的,大事没有,小灾不断,但要不是有这样强大的幸运支撑,他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
池宁赶忙去找了江之为,让他先停一下手里的调查,眼前有个更重要的事需要他。
“我跟你说,这案子绝了。”江之为还沉浸在他了解到的信息里,脑袋都快要爆炸了,和师弟手舞足蹈,“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案子更重要!”
“醒醒。”池宁恨不能打醒他大师兄。根本不需要推理,谢谢,在搞定了莺娘和周生的爱情故事后,就什么都有了,要什么脑子?
江之为:“???”
池宁把江之为带到了假山之后,提前知会了他一声:“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不许失态,也不许发声,更不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江之为根本不听话。
池宁抬手作势就要直接去捂江之为的嘴,原君却已经替他动了手,哪怕江之为是池宁的师兄,原君也不想池宁和他有肢体接触。
他偏心池宁,池宁也只能偏心于他!
这才公平。
冥冥中,池宁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握住了,好似是一股力量,也好似是一只温暖的手。原君的话就在耳边:【别动,我借给你打开旁人慧根的力量。】
暖流从两人相握的手中传递而来,麻麻的,酥酥的,像极了羽『毛』挠在心尖的暧昧。
然后,池宁的手又在江之为眼前虚虚划过。
江之为再看去时,就看到了莺娘亭亭而立,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对他行礼:【小女子莺娘,听说恩公有我表哥周生要传于我的口信?】
江之为:“!!!”这个世界还真有鬼啊!
那一天,江之为的整个世界都玄幻了。就,他知道诏狱里的鬼火是一回事,知道还有其他更符合鬼的描述的东西是另外一回事。不过,江之为不愧是张太监挑的徒弟,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口,他不能说话。
池宁道:【你可以想。】
【牛『逼』啊!】同样都是从内书堂里出来的太监,江之为的某些用语总是这么“朴实无华”,让夫子想抽起鞋底子把他打得他妈都不认。
然后,江之为才终于说到了正题:【周生让我找到你,对你说一声,别等了。】
他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那个与她约定一生的清晨。在她还在忐忑紧张,惴惴不安,想着该如何收拾细软逃出家里的时候,他便已经死了。
他的执念化作一团鬼火,徘徊在诏狱之中而不得出,日日撞墙,想要冲破牢笼,始终不能瞑目。
周生也已经忘记了很多事,甚至都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诏狱。他脑海里只留下了最后,也最重要的思念。他想问问她最近可好?应该已经嫁人生子了吧。很抱歉,那一晚他没有如约而至。他想她知道,他后悔了,不想与她私奔了,只希望她能忘了他,和现在爱她、疼她、尊重她的良人,养一两只狸奴,生三四个孩子,过完这漫长又幸福的一生。
千里寄书,不许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