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惊雷,细雨绵绵。
池宁从梦中醒来,感觉整个人的脑子都有点迟钝,手脚沉重,不知今夕何年。看着东方既白,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守夜的婢女已经凑上前来,用轻柔的声音道:“公子醒了?可要喝水?还是再睡一会儿?”
这婢女有张苹果脸,笑盈盈的,很是可亲,在确定池宁是真的要起来、不打算睡回笼觉后,她就去门口叫人,张罗着取来了洗漱用具。一场早起,足足有八个美貌的婢女伺候,可以说是非常的会享受了。
排场大得让池宁忍不住想,我当……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
欸,不对,我当什么来着?
『迷』『迷』糊糊的池宁,感觉自己的眼前闪过了很多画面,脑袋一下子就被填满了,再无暇想其他东西。
守夜的婢女叫孟夏,其他婢女也分别以“x夏”为名,都是池家的家生子,忠心耿耿,温柔小意。而他,便是这偌大的池家的独生子池宁。池家是锦州地界唯一的顶级世家,与京中很多大氏族都有联姻,已经传承了有好几百年,关系网盘根纠错,是一棵想砍都无从下手的庞然大物。
可惜,不知怎的,到了池宁这一代,池家却一下子变得子嗣十分单薄,主家只得了池宁这千顷地里一根苗,重视得都不行了。
人人都道池宁是池家的宝贝,父亲宠着,母亲爱着,老太太更是恨不能拿池宁当眼珠子,要月亮不给星星,若听到宝贝孙孙想上天,她第一个喊人来给他架梯子。
可以说是相当幸福的人生了。
在这个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池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唯一的嫡子池宁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已经坐拥了世间一切让人羡慕的要素。
可自打某一日醒来,池宁却总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
倒也不是不快乐了,不管何种境地,池宁总能让自己快乐起来,他就不是那种委屈自己的『性』格,他只是偶尔会在一片花团锦簇的热闹中,突感心里空落落的。
始终无法落在实地的感觉。
池宁自觉将心事隐藏得很好,却根本谁都没有瞒过,他一个从小养在深宅,衣来伸手、脚不沾地的娇娇儿,不要说池老太太一双火眼金睛,连他不怎么在家的爹,都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
正值花朝节,为了让池宁开心,池家人便早早地去请来了池宁的两个师兄,让他们带着池宁出门去玩,金银给了一大堆,没有上限随便花,唯一的条件就是得让池宁真正开心起来。池宁师从名士张精忠,老师门下只有三个弟子:大师兄江之为,二师兄俞星垂。
两个师兄都待池宁极好,师兄弟感情好得宛如亲兄弟。
两人领了命,一左一右架着池宁,就出去感受节日气氛了。夜晚的锦州华灯初上,亮如白昼。热闹的街市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人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许愿用的花灯,不分士庶。
两位师兄带池宁去的是锦州城里最大的销金窟——集秀楼,极尽奢靡,一掷千金的传说三天两头就要发生一回。
据说池宁在这里还有个相好的,是楼里的头牌,早就在等他了。
池宁一脸懵『逼』,相好的?我为什么会有个相好的?我是……池宁低头看了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准备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刚刚未曾想到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
不等池宁想清楚这充满了哲学的问题,他已经被赶鸭子上架,推到了香味过浓的厢房之中。
【怎么办啊?】池宁在脑海里自然而然地问道。
可惜,并没有人回他。
池宁哂笑,自己也是傻了,自己问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得不到回答的那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那么难受,就好像有些十分珍视的东西丢了的那种感觉。
在厢房等候的时候,没先等来池宁的相好,倒是先等来了池宁的表哥。
“表哥?”池宁脸上的错愕,被两个师兄误会成了“我表哥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也会来章台楚倌这样的地方?”,但其实池宁心里想的却是:我怎么会有个表哥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池宁脑海里确确实实是有表哥这个人的,可他就是莫名地觉得他不应该有个表哥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当然,这样的想法有点对不起待他如珠似宝的爹娘『奶』『奶』,他只稍稍想过一次,便不敢再去深想。
池宁的表哥叫卫凤,是河东卫家的凤凰儿,自小就被名家夸赞似王戎早慧,如明珠在侧。表哥越长大越漂亮,气质出尘,神仙人物。是所有人的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卫凤此时本应该得天家诏令,在京中参加清谈,却不知何时来了锦州。
还在集秀楼中与表弟池宁相遇。
在看到表哥的脸时,池宁这才觉得,啊,这个哥哥我是见过的,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让池宁终于有点相信他真的有个表哥叫卫凤了。至少他很熟悉卫凤这张世人难出其左右的绝世容颜。
卫凤是真的漂亮,世间少有的姝『色』,哪怕『性』格冷淡,也趋之者众。他好像极不喜欢集秀楼里的风气,微微蹙眉,在努力忍耐着什么,只这一个动作,就不知道能引来多少护花使者心疼,恨不能替美人动手,让一切他讨厌的东西消失,像孔雀开屏般向美人展示自己的魅力与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