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钻到槐木本体树洞中去盘成一团的橘白猫妖,目光炯炯地朝这边看过来。
话说到这,燕赤霞要还听不出槐木的打算……那他这一百多年就算白活了。
这位本来以镇守一地太平换取天地之功、走功德成道路线的槐树精,显然是被他自己观测到的功德之气引动了凡心,也想沾点儿光了。
燕赤霞心头有些好笑,却也不会拒绝一位走功德正道的妖修前辈,忙拱手应是。
等燕赤霞从独秀山中出来,他背着的竹箱上便多了一只揣腿趴着的橘白猫妖。
带着这猫妖上路,燕赤霞就不便去府城中休憩了,只能绕过贵阳府、往北山镇方向赶路。
橘白猫妖倒是浑然不觉带它上路多有不便,只要路上无人,便聒噪个不停:“燕道长,原来你认识那个叫燕红的小修士啊?”
“她来山中时,我见过她的,那日夜里有个妖道引人来山中行淫祀,那小修士手起剪落,杀伤了好多人,我躲在主人树洞里瞧得清清楚楚呢。”
“燕道长,苏北有趣吗,妖怪多不多?如我主人这般的大妖有几个?”
“燕道长……”
“燕道长……”
被吵得脑仁疼的燕赤霞,路过村寨时忙不迭去买了许多肉干鱼干装进竹箱里,时不时拿几条出来给这猫妖啃着吃,才算是得了几分清净。
如是紧赶慢赶了三日,风尘仆仆的燕赤霞总算赶到了北山镇。
上次他从黔地过路时,走的是马家集那边的路线,没经过北山镇,这回进镇,倒是小小开了番眼界——他竟然望见北山卫的卫所兵在绕着北山镇城墙跑操。
震惊地目送一伙拖着舌头、满头大汗的兵士从城墙下跑过,燕赤霞连忙扭头去问路边卖米凉粉的摊贩:“店家,北山这附近难道出匪患了?”
“哪能啊,有土匪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摊贩自豪地笑着摆手,“道长是来云游的吧,莫怕,咱们这儿太平得很,你瞧瞧,咱们这街上半个青皮闲汉也无,哪像是有乱子的样儿?”
北山镇不大,镇内只有两三条像样些的街道,此时站在北大门石板街路口上的燕赤霞抬眼望去,确实在这条全镇最笔直宽敞的大街上也望不见几个闲汉。
这就让燕赤霞第二次被震惊到……
他好歹也用双足丈量了小半个大明,并非对世事人情一无所知;乡野间闲人或许无那般多,那城镇是必定有的——再说了,他半年前路过马家集时,那集市上都有不少无所事事的泼皮闲汉浪荡街头呢!
“难道这北山镇,竟然是人人有工做,人人有地种?”燕赤霞忍不住追问道。
“啊……倒也算是这么回事。”卖米凉粉的小贩乐呵呵地道,“道长有所不知,咱们北山卫的千总顾老爷,邀约了许多士绅豪强人家一并出钱修路,招人做工会给钱,还是当日就给,但凡手上有点力气的,都去做活了。”
燕赤霞第三次被震惊到。
他见过官府修路修桥,无不是征发民夫服徭役,连粮食都要民夫自带,哪会给工钱的?
更离谱的是组织修路的居然还是卫所军官——这怎一个离奇了得?
小贩见这云游道士一脸震惊,愈发卖弄起来:“不光招人做工给钱,咱们这的泼皮闲汉也都被顾老爷派兵丁抓去修路了。以前习惯那些人在街头招摇时还不觉得,如今少了那么些无事生非的家伙,嗨,这日子别提多清净了!别说我家这种做小本生意的,就是给人跑腿的帮闲都免了被讹诈之苦。”
燕赤霞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他穿镇而过,从猪市坝出了北山镇南门,还真看见了乌泱泱挑砂石挖路基的一众民夫。
这些民夫还都不像他在别处看到服徭役时那般愁眉苦脸,一个个精神头十足。
“……天降功德,难不成是为着修路这事?那功德金云,难不成是降到了个卫所军官头上?”
燕赤霞脑中冒出这念头,自己就先摇头否定了。他好歹也走过小半个大明,大明卫所都是何种情况、卫所军官都是什么德性,他还能不了解吗?
燕赤霞摇摇头,从热火朝天做工的民夫旁边绕过,大步往李家村行去。
李家村离北山镇不远,以燕赤霞的脚程,离镇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看到了坐落于山腰上的小村子。
距离李家村村口还有半里左右山路,燕赤霞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他前面的山路上,走着两个卫所兵。
这两个卫所兵牵着头毛驴,驴背上,坐着个怀里抱着小包袱、一脸麻木的女子。
这女子形容憔悴,满身灰尘,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残留着泪痕,露在短了一截衣袖外的手腕处,能看出绳索捆缚过的青紫痕迹。
燕赤霞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连趴在他背着的竹箱上睡觉的橘白猫妖都感觉到燕赤霞身上煞气,迷瞪着撑开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