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前四季如春,崖后秋风萧瑟。
宁缺沿着山坡一侧的小路艰难跋涉,穿过草长莺飞的草屋院落,找到了通往思过崖的山路。
凛冽如刀的寒风灌入领口,枯黄衰败的草木依稀还挂着寒霜,越往山崖上方去,越是苍凉萧索,这里没有静湖草屋,没有笑语琴声,没有古松棋坪,和山那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这片山崖沉默或者说冷漠地看着对面的天空,不知道耸立了多少万年。
这里是后山的西面,也是后山的山阴,以往宁缺来过几次后山,却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片山崖。
陡峭山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方不大的崖坪,崖畔搭着一间极简易的草屋,临崖处有个山洞,夫子和大先生早已来到这里等候。
看着朝这边走来的宁缺,夫子抚须微笑,伸手接过李慢慢递来的一杯茶水,低头看去,不知为何,平静的水面漾起道道涟漪,山顶的狂风吹不动杯口升起的热气,唯有手掌的颤动才会引发水面的波澜。
缓缓放下水杯,缩在宁缺身后的一个瘦小身影被宁缺拉上了崖坪。
“宁缺拜见夫子,拜见大师兄。”
夫子目光落在这个浑身裹着黑袍,双眸清澈如永夜的小丫头,心念微微一动,伸手虚搭,朝单膝跪地的宁缺道,“起来吧。”
宁缺转身把桑桑扶起,左右打量着四周,看向不远处的山洞,好奇道,“这就是思过崖?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呀?这不就是个洞吗?”
“别小看这个洞,没准它会吞噬你无数个春夏秋冬。”夫子抿了口杯中的茶水,颔首道。
“无数个春夏秋冬...”宁缺心里略感不安,试探道,“那我多久才能走出这里?几个月?几年?十几年?几十年?”
李慢慢在旁不发一言,夫子仿若未闻的拈起桌上糕点,咬了一口。
将糕点轻轻放下,夫子摇了摇头,比起这些谷物粮食,他更喜欢吃肉,更加鲜美的肉。
“如果我十几年见不到桑桑怎么办?如果我十几年都吃不到她做的面该怎么办?”宁缺的语气逐渐有些激动,他本以为周寂作为‘老乡’不会坑他,但如果半年之期没能出来,那他和桑桑将会相隔万里,甚至十几年都不能再见。
现在再看向崖壁上的洞口……就好像一只怪兽张开的嘴,吞噬掉走进去所有人或物,甚至包括光线,春夏,秋冬,时间以及附着在时间上的所有感受。
“你...是在问我吗?”
抬眸看向宁缺,以及身边那个看似人畜无害、偷偷瞄他的小姑娘,夫子将咬了一口的糕点拿开,端起剩下的糕点朝桑桑递了递。
仿佛在说,吃素挺好,来,多吃素,以后别吃肉了。
面对夫子和善的笑容,桑桑揪住宁缺的衣角,往他身后缩了缩。
她性格单纯,但又不傻,如果糕点真的好吃你又怎会咬一口就放下?明明自己也不吃,非要推荐别人吃,在她心里,这样的人即便再怎么受人敬仰,也不是个好人。
夫子放下餐碟,看向宁缺道,“崖洞就在你面前,进或不进是你的事。”
不解,不甘,愤怒,怨恨,在心中翻滚。
宁缺心怀愤恨,阴沉着脸朝山洞走去,一道透明的光幕好似在身旁流过,待他转身,一股柔力从光幕传来,将他逼退几步,整个人进入到了洞中。
宁缺下意识的想朝洞外走去,可四周的空气骤然间变得凝滞粘稠,宛如顶着狂风逆行,尤其是越往洞外去,那股无形的阻力成无数倍地放大,最后犹如深陷泥沼般让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再难向前踏出一步。
放弃前行,轻柔的力道将他推开半步,洞口外,桑桑扶着洞外一块突起的岩石,正满脸担忧望着自己,而崖畔的夫子已经在开始收拾食盒,准备离去。
“夫子...老师,我会不会永远困在这里?”宁缺迟疑道。
“不要总是为这方浅洞苦恼,洞外自有青天。”夫子没有回头,离开的脚步也没有丝毫停滞,“至于桑桑......”
提及旁边这个小侍女,夫子终于停了下来,神色幽幽的说道,“西陵与唐国相隔万里,等你什么时候离开崖洞,再去找她吧。”
黄昏的暮色照耀着这个长安城,周寂走在东市的街道,没有月亮的世界里,日落就代表着闭市,所以道路两边都是些收拾摊位已经匆忙回家的行人。
身后马蹄临近,一声声急斥传来,转眼就从周寂身旁掠过,周寂目光一凝,视线落在对方身上的黑红铠甲,认出了此人正是叶红鱼从西陵带来的神殿光明骑兵。
周寂虽然和宁缺立下半年之约,但即便宁缺半年之后仍无法从思过崖出来,他也不会让叶红鱼带走桑桑,这一点便与西陵掌教大神官给叶红鱼下达的命令有了冲突,即便叶红鱼能用半年之期搪塞光明骑兵,但这么荒唐的理由,西陵的那位神秘掌教,以及裁决司神官、西陵骑兵统帅罗克敌他们又怎会接受?
回到城外雁鸣湖,叶红鱼已经早早归来,正在水榭的廊前静坐,真气氤氲,幻化出一尾红色的小鱼儿在她身旁游动,似乎察觉到了周寂的气息,叶红鱼缓缓收功,转身看向周寂,目光平静,一言不发。
“你回来了。”
周寂走到近处,朝她露出温和的微笑,叶红鱼沉默片刻,回道,“我回来了。”
不错,虽然还是有些生人勿进的模样,但比起之前有所进步,周寂笑了笑,并未告诉她刚刚看到的光明骑兵。
两人简单的聊了几句,主要是周寂说,她听着。
吃过晚饭,周寂没等叶红鱼开口就主动叫住她,正式传授琼华派的剑道心法,叶红鱼有些惊讶的盯着周寂,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寂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我这人比较怕麻烦,既然已经答应教你,早教完我也能省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