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的厅堂里、声音吵成了一团,只有“咚咚”的鼓声仍然清楚,仿佛敲击在人的心口上。跳了许久盘鼓舞的阿蘇终于累了,张着嘴喘着气,只觉得心跳的声音、仿佛那鼓声似的。
他回到席位上、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端起桌案上的酒杯,向旁边的族弟秦胜举杯,随即便仰头一饮而尽,“哈”地呼出一口气,大笑道:“痛快!”
秦胜有点诧异地看了一下阿蘇,阿蘇转头道:“还是自家兄弟亲阿,打小就在一起。”
“在并州的时候,我年纪尚小、有点记不清楚了。”秦胜笑道。
族弟这么一说,阿蘇一下子也发现、想不太起来多少事,时间过去太久。但他很确信秦胜与自己玩过,想了想道:“过年过节的时候,弟时常与我一起到处跑。”
阿蘇乍然回忆,竟记不起一件完整的趣事来、可以说道,只有一些琐碎的片段。印象最深的,是他在一条土路上奔跑,一侧是悬崖,秦胜则在后面跟着跑!
为什么要在悬崖边的路上跑?或许是酒喝多了,又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脑子犯晕,他一时间愣是没想起来!不过那地方他还记得,记忆里的悬崖、其实只是一道不太高的土坎,但儿时的印象就是悬崖。
阿蘇最多的回忆,还是在邺城那座大宅子里,最容易想起的、也是曹家人。但相处的时间很长,不见得全都是感情;相识几十年,有时候说不定还比不上刚见面的人!
譬如秦亮、把阿蘇从并州请回来做九卿时,族兄弟二人才第一次相见;但阿蘇第一眼见到秦亮,便莫名觉得很亲。除了因为彼此是同族兄弟,大概也有秦亮直接重用的缘故,并且完全没有过往的恩怨包袱。
不像曹家继父,即便他在宾客面前说“世上有比我疼爱继子的吗”,但阿蘇仍然忘不掉阿母无法躺卧奄奄一息的惨状。阿母差点就死了,大宅子里的人们都知道;因为继父当众责怪过她,说她空有美色、比不上卞夫人会侍候人。还有曹丕那时一直叫他“假子假子”、没事就带着一帮兄弟和玩伴欺负阿蘇,他经常都是个受气包!
所以很多人都说阿蘇懂事,其实太早懂事的人、一般都有不堪的过往。但是他在邺城吃穿不愁,终究是被曹家养大的,长大后因为是太祖继子、待遇也不错,所以他为了活得好,也不能太记仇。
况且阿蘇也没法纯粹地仇恨,他心里很纠结。尤其是继父有时候会给予一些关心,曹丕长大之后也说过、儿时不知事的话。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相处时间够长,只消愿意偶尔稍微伪装一下,便能让人很难分清、是真情还是假义。不像萍水相逢的人那么好分辨,比如酒桌上刚认识的宾客,便是称兄道弟说出花来、也很容易让人明白是逢场作戏。
阿蘇只能循着千丝万缕、冷静地去慢慢猜测,才能琢磨所谓亲人对自己、究竟有没有哪怕半分感情。抑或偶尔的关心,那是一时高兴,还是真的有亲情、乃因大丈夫不善于表达?
反倒是曹叡登基之后,没有那么多恩怨,敢用阿蘇了,因为曹叡更不信任近宗。但曹叡也从来没把阿蘇当作曹家人,不然他一个侄子也不会老是“阿蘇阿蘇”这么叫,还当作是恩宠。
“哈哈……”阿蘇忽然看着中间的人群,仰头大笑了起来。
秦胜好奇地跟着看过去,却没发现什么特别好笑的动作。秦胜只得笑了笑,举起酒杯道:“请。”
阿蘇好不容易才收住笑声,忙举杯道:“今日大王庆功,弟不知我有多高兴!”他饮罢酒,忽然又感觉一种轻松坦然而真切的归属感,便道,“待宗庙建成,我们便来祭祀秦家祖宗。”
秦胜道:“应当如此,到时我们兄弟同行前来祭祀。”
……宴饮直到下午,有些女客还在高台敞殿里欣赏歌舞闲谈,有些人已经到下面湖边的亭子水榭间游逛了。晋王后也到了敞殿外面的走廊上,站在栏杆旁吹风。她一出来,便有许多贵妇簇拥恭维。几个人七嘴八舌地称道大王与王后的夫妇关系,大致是说大王的宠爱不衰、愿意听从王后的劝说云云。
毕竟大王权倾朝野,王后也没有像寻常妇人一样、因为谦虚就说自家夫君哪里不好;但她也未在众人面前炫耀,只是大方地对嫂子、继母等人说道:“这么多年了,大王有一点还好,在内宅时待人温和,平常说话都有轻重,从不会大一句小一句,让人提心吊胆。”立刻就有妇人附和道:“这便是相敬如宾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