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下得不大,却让湖面变得粗糙了,不似晴天那般水波光亮。景色也有些朦胧,仿若笼罩在雾气之中,不过那典雅古朴的亭台楼阁、在这样雨蒙蒙的颜色之下,仍旧别有一番风味。 观望着此地的风景,秦亮有顷刻间的走神,只一小会、因为与潘淑的言谈尚未结束。 秦亮忽然回忆起了、看过相似的景象。实际上差别很大,不过有类似之处,比如有宽阔的湖泊、以及古典样式的建筑,还有建造在湖边的舒适宁静的房屋。对了,那正是前世刚失去工作的头几天,跑去一处有名旅游区散心的情形。 记得当时的心境很奇妙。很放松惬意,没有繁重的工作马上要做,只是看看风景、翻翻喜欢的闲书,无所事事的感觉、简直叫人沉迷!然而他的内心深处是不快乐的,因为他很清楚还有房贷、生活的花销,同等收入的新工作也没那么容易找到。那种感受,就像是惉染了某物,留恋眼前的愉悦无法自拔,却始终知道那玩意害人、没有未来! 所以当时他便有了一个愿望,有一天能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并有可观的积蓄,然后躺在这样风景美丽的地方慢下来,那时的愉悦应该是发自内心的罢?当然,后来命运是出乎意料地糟糕,什么都来不及实现了。 秦亮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这时潘淑的声音忽然道:“陛下认为,朱公主救妾、是因正巧撞见吗?” “猜测没有意义。”这时秦亮转头看向潘淑,冷静地说道,“不过孙亮的太子、乃孙仲谋亲封,那时孙仲谋尚未病倒,仍亲自执掌吴国。仅凭王后身在洛阳的消息,朱公主不能动摇孙亮之位,更无法动摇全公主孙峻的權势。” 潘淑忙轻声道:“妾只是忽然想到了此事。” 跪坐在侧的玄姬,也听明白了此中之意。如今东吴的全公主孙峻、不会再威胁孙亮的位置,孙亮做皇帝对他们有利。反而是救过潘淑的朱公主,极可能对现在建业的局面不满! 因此秦亮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其中利害。只是刚才他的神态语气太冷静了,显得有些冷酷无情。不知潘淑是何感想,大概很多妇人都太在意情绪本身?对于冷酷的人甚至会莫名感到害怕。 但玄姬倒是很喜欢秦亮此时的样子,因为她知道,秦亮的心里一直都是暖的、尤其是对待她。她更知道,这世间本来就很冷酷,哪怕亲如母女之间的事。兴许只有仲明这样冷酷镇定之人,方能从容面对危险的人间。 玄姬不禁轻轻转过头,眼睛看向秦亮俊朗的侧脸、放松却洒脱的长壮身姿,她的贝齿不禁轻轻咬了一下朱唇。 秦亮锐利的眼神看向潘淑,又道:“王后也应认清现实,孙峻和全公主可以拥护孙亮,却容不下王后。卿绝无机会再回到建业做皇太后,母子相聚的机会、只有孙亮失去了东吴皇位之时。” 如此直白之言,即便只是实言相告,玄姬也忍不住再次侧目。有时候秦亮就是这个样子,不过玄姬倒是不在乎。因为等到他说甜言蜜语时、也会同样直接强煭,比如他以前说的情话,玄姬到现在都记得非常清楚,回想了好多次。 而潘淑则表现出了娇弱可怜的样子,委屈兮兮地叹息道:“妾已知道。” 秦亮终于缓下语气,说道:“倒是朱公主,多半并非不择手段之人。王后写信的时候,不用明确提到自己在何处,只说在安全之地好了。” 潘淑垂目道:“既然陛下要妾修书,妾会写的……咳咳!” 秦亮点了一下头,说道:“我给王后看看脉象。” 潘淑悄悄瞧了玄姬一眼,磨磨蹭蹭地从筵席上起身,走到了木案对面。秦亮却又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潘淑也没有忤了皇帝之意,只得绕过木案、跪坐到了另一侧。 秦亮转头对玄姬温言解释道:“东吴来的人都好像不太习惯,容易生病。” 玄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嗯”了一声,因为秦亮瞧病的姿势有点奇怪。他跪坐到了潘淑的背后、才伸手过去握着潘淑的手腕!除了没有接触潘淑的身体,便如同从后面抱着她一般。 大概也是因为玄姬在场,潘淑转过身去、耳背都变红了。 秦亮一动不动地过了一会,才放开了潘淑,说道:“并无大碍,卿可安心。” 潘淑低声问道:“陛下……真的会诊脉?” 秦亮道:“会一点,不过我的法子比较稀奇,靠近一些才能察明脉象。” 他说罢呼出一口气,便从两个女子中间爬了起来、离开了筵席。潘淑倒稍显意外的样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秦亮的背影,急忙又转头与玄姬对视了一眼。 玄姬有点不解,心说潘淑难道以为、陛下愿意在这种场合做什么? 今天在这里说话的氛围就不对,起初秦亮还说起潘淑服丧、难得守礼,这会若要脱她的丧服,不是在羞辱潘淑吗?当然,兴许仲明对不同的妇人、态度是不一样的。 少倾,一个小宫女端着姜茶进来了,热气飘起,玄姬立刻闻到了煮姜的辛香味。潘淑道:“请陛下、贵妃用姜茶。” 秦亮回头随口道:“放那里罢。” 潘淑又转过头,目光有些闪烁地说道:“贵妃不必拘谨。”玄姬客气地说了一声“请”,端起了暖手的茶碗、轻轻尝了一口,不过眼神依旧留意着仲明。 秦亮已踱步到了后门口,背着手长身而立,又望了一会外面的景象。 先前他与潘淑说话之时,有一阵也这样看着外面若有所思。玄姬自然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但隐约能感受到,他心里惦记着伐吴,而且伐吴之事、能解决他心里的某种忧虑! 玄姬与令君亲近,她也曾把这些话、告诉过令君。以她对仲明的了解,当他太认真的时候,多半就是想有所作为、以图改变现状。玄姬也不想劝他,因为没什么用。 好在仲明其实是个谨慎周全的人,他一定会先考虑后果。以前一些事看似十分冒险,但那其实是别无选择的时候,譬如在扬州果断力主起兵、攻击掌握朝廷的强大司马家,当时的冒险、或许才是真正的生机! 很快仲明返回席间,喝完潘淑招待的姜茶,便告辞离开了西游园。他果然没对潘淑做什么;潘淑似乎还不太了解仲明,偶然比较亲近的距离、真的只是为了诊脉而已。 大概半个月之后,便是中秋节了。出行的阵仗很大,车驾仪仗浩浩荡荡,玄姬也在队伍中,一起前往太庙祭祀。 原先的秦家宗庙、现在成了太庙,已经从城东北府邸搬出,重新布置到了一座宽阔的建筑群内。便位于南北中轴线上的驼铃街附近,离驼铃街与青阳门内大街之间、那处十字路口也不远。 整个过程很盛大、却按部就班,没有做别的任何事。祭祀结束之后,大伙便径直回宫城了。次日秦亮才带着令君玄姬,亲自去了宜寿里王家宅邸祭祀。 这时候玄姬才明白过来,之前秦亮去见羊祜、是陪着羊徽瑜回去祭母的名义!如今中秋节后,他又陪玄姬等人回来祭祖,应该是为了公平,至少三个夫人级别的妃嫔、明面上要同等对待。不出所料,玄姬问了一下仲明,明日他还要去费家、陪淑妃祭费文伟。 一行人准备要去拜王彦云的灵位了,白夫人却忽然把玄姬拉到了走廊角落,皱眉质问道:“祭祀这么大的事,汝怎不把礼服穿回来?” 玄姬听罢心里不高兴,她没太注意、竟忽然脱口道:“本来就是外人,瞒得住别人,瞒得住逝者吗?” 白夫人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玄姬。 这时玄姬也回过神来了,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有些过分!她偶尔就会这样,明明心里真的希望、阿母过得好点,但总是不注意说些难听的话。 却不料白夫人居然勉强地笑了一下,接着忙回顾左右,低声好言道:“小声一点,我不也是为汝着想吗?好了没事,这样差不多就行。” 玄姬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有一会不知怎么回应,因为阿母以前不是这样的!刚才那样带着威胁、挖苦的言语,若是换作以前,阿母必定会暴跳如雷,可以想象的后果是疯狂掐她、仍然无法解气! 没想到此时玄姬就算气她,她还能好好说话?看来阿母的脾气也不是那么差。 玄姬当然明白缘由,虽然她今天只是穿着黑色的普通深衣,但她早已是贵妃,皇后之下、地位最尊崇的女人。阿母现在受人敬重巴结、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其实也是因为玄姬的名位。 这时玄姬竟然感到了一种有恃无恐的快意,无论自己怎么随心所欲、别人都会真心实意地理解她?虽然觉得有点邪恶,但确实很舒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