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元轻笑两声,又摸了摸尖尖的下腮:“那吾王何不采用借刀杀人之计?”
“借刀杀人?”
范元胸有成竹地点点头,为了吊起老扶余王的胃口,他还故意顿了顿,才缓缓道:“若能引得汉蛮发兵,这尉仇貢的奚里部,便是首当其冲,待他与汉蛮大战一场,无论胜败,这奚里部,都是元气大伤。到时候,这尉仇貢,哪还有底气,来跟吾王较量?此其利一也。”
黑齿仇宁越想越有道理:“那利二是?”
怎知,范元却是又行一礼:“还望吾王,先赦小臣之罪。”
“先生说的哪里话?免罪,免罪!”
范元这才开口,但眼尾却是偷偷地看着黑齿仇宁那花白的胡须:“太子虽已成年,但尚无寸功,所以……”
“还是先生知我心啊。”黑齿仇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依台也确实该在马上证明自己了。”
黑齿仇宁腰向前一倾,接着问道:“那不知,先生打算用何计,引得汉蛮出塞?”
早有准备的范元立刻再次躬身道,只需如此如此,汉蛮必定大举出塞。
黑齿仇宁连连点头,拍着手掌道:“妙哉,妙哉。”
范元立刻换上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右手拳头紧握:“汉蛮就是死要面子,吾王若用此计,一来,可使汉蛮元气大伤,未来十余年内,再无力出塞,二来,也可获得巨大的威望,谅那尉仇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有不臣之举。”
两人又继续聊了一会,最后黑齿仇宁又如往常一样,请范元跟他一并回家吃饭,如此荣宠,不仅在扶余地,就是在扶余周边的五六国中,也是绝无仅有的。范元也当即谢恩,那被皱纹紧紧包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长满老人斑的脸,也扭曲起来,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扶余王的宫室,位于王城的东北角,由于离山近,所以地势也比别的地方要高一些,再配上那堵厚实高耸的山墙,更是尽显王霸之气。扶余人的规矩比汉人要简陋得多,也不存在什么阉人之说,其他男性唯一不能进的地方,唯有扶余王的寝宫而已。说是寝宫,其实也就是一间稍微大一点的石屋而已,就连那吃饭的屋子,也都比它要大上很多。
两间石屋之间,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中间,有一座六角亭,亭角夸张地扬起,形如鲲鹏的双翅。南北框门都有格花及浮雕花卉,这明显带有江淮风格的建筑,只能是出自范元手笔,说也奇怪,这与汉人为敌了整整一生的黑齿仇宁,却是异常钟情于汉人的文化。
六角亭旁,雪尘飞扬,不时还穿有兵器碰撞时所发出的“乒乒”声,一高一矮两团白影正隐身于这刀光剑影中。
范元一见,立刻妙语连珠地称赞起黑齿仇宁来,什么“教子有方”、“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
但看着黑齿仇宁,却是一脸说不出的苦恼。或许这天下的父亲都是一个样的吧,对自己的孩子,别人夸得越厉害,心中,就越是惶恐不安,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孩子光鲜亮丽的表面之下,究竟是一副怎么样的骨骼。
此时,兵刃之声已经停了,那足有两人高的雪尘,也如同一块幕布,缓缓落下,露出幕后两人的真容。
高个的那个是个男性,已被打掉了兵器。他身形挺拔高壮,如同小山,穿着一身白色的皮甲,头戴一顶形制与黑齿仇宁相仿,只缺了中间最大那粒金沙的白色皮帽,裸露在外的双臂青筋暴突,骨骼粗大,一看就是刻苦练械的结果。粗看之下,英气不亚于尉仇貢,可再仔细一看,便能立刻发现端倪所在了——他的眼睛,独缺扶余王所必须有的坚毅与桀骜,用黑齿仇宁的话来说,只能看见懦弱与顺从,就像个妇人。
那他的坚毅与桀骜哪去了呢?全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身上。
这女孩,裹着一领镶着白狐裘的白袍,白袍之下,是寻常武服,并无甲胄。雪白的面具后,是一双令“阅遍塞北江南无数女,尝遍关内关外无数情”的范元,都不禁心动的眼睛。这眼睛,时而如盈盈秋水,勾人心魄,时而如狼似虎,英气逼人。
黑齿仇宁戎马一生,马上的时间多,床上的时间少,再加上不知是不是杀伐太重,遭了报应,因而,虽生了六个儿女,可活下来的,就只有这么两个。而且,两人的性格,又是恰好反转了过来,哥哥黑齿依台,虽然继承了父亲黑齿仇宁的体格,可其他各方面,都差远了。而妹妹又恰恰相反,虽说体格不比哥哥,但论气质、论武艺,都要压过哥哥黑齿依台一头。
这要用南边汉蛮的话来说,叫阴盛阳衰,是要国本动荡的。扶余虽说不搞这一套,可对崇尚武力的民族来说,族长儒弱,就意味着部族离灭亡不远了啊。因此,日暮途远的黑齿仇宁,又怎能不忧心忡忡?
还是得尽快让这小子上战场,好增一增他的杀气。这么一盘算,年迈的扶余王更加坚定了与汉开战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