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帝不知道,他在曲水殿中日夜弹奏的,不是自己的哀思,而是大汉朝的哭嚎。十多万兵卒民夫的调动,对于人口数千万的汉朝来说,或许不是一个大数字,然而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是兵卒还是民夫,都是人,是人就会有生老病死,所以十多万兵卒、民夫,又仅是支持这场战争的最低配置。如果途中死了人,还得继续从地方抽调补充。
再者,军费中的大头,是来自官员们的“考核钱”,这些冤枉钱,可没几个官员会自认吃亏,多还是通过税收等手段,转嫁到治下的民众身上。可想而知,被迫承担力役、兵役、考核费的民间,会是怎样的一副惨状。
但不论如何苦不堪言,自四月下旬开始,来自荆州、益州、扬州、徐州、豫州的粮食,来自并州、凉州的战马、还是源源不断地输往幽州前线。除此之外,大军也在逐步集结,南方的壮丁先经长江的各条支流,齐聚襄阳城,随后沿南襄隘道进入中原,现在雒阳的武库领取武器,然后渡过黄河前往幽州。
而来自巴蜀及雍凉地区的兵卒,则需先到长安领取武器,然后再沿着崤函道,前往中原,再渡过黄河前往幽州。
而讨伐大军的统帅赵苞,则早在四月中,就被任命为度辽将军,但随着将军印信一并送来的,还有尚书令曹鼎的私信,信函的内容,就是说中常侍们都等着看士人们的笑话,希望赵苞能尽早出兵,最好能在光和五年正月初一之前,传回捷报,也好灭一灭中常侍们的威风。
“这军国大事,岂能儿戏?”赵苞读罢,宽大且长满老茧的右掌压在剑眉上,“唉。”
度辽营内,设有四个校场,两个方圆二百步的,是步军校场,一个方圆一百五十步的,是专门用来训练弓手、弩兵的射声校场,至于剩下的那个校场,除了面向营房的那一面,有营房的土墙作为限制外,另外三面,都没有栅栏,就是一大块夹杂着碎石的青草地。这地方唤作大校场,平日操练马军,特殊日子里,也会集齐三军,以操练阵法。
梁祯等人,被编进了步军队列,进行战阵训练,然而根据赵苞的计划,梁祯等人在受训完成后,便要离开现在的屯,与那些对军事一无所知的壮丁编到一齐,作为骨干来指挥他们。
合着,这个就是军官速成班?梁祯在心中调侃着。
军阵的演练,其实枯燥得很,很大程度上,跟后世军训时的队列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就是指挥队列变动的,不是哨子口令,而是鼓点、战旗等各式各样可以将信息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的载体。
比如鼓点平缓,则意味着缓步行进,鼓点急促,则意味着快速奔跑,鼓点止,则队列驻足。又比如见高台上灰色的令旗一挥,所有队旗为灰色打底的队伍,便要迅速向左上角的风位移动。
累人不说,还要时刻担心因主帅不满意,而被罚,这时的惩罚可不像后世那般仁慈,什么绕着校场跑五圈,两百俯卧撑什么的,想都不要想。上头一对谁不满意了,当即就是卸下甲胄一顿军棍,据说,上头要是连续三次不满意,那这队的长官,就该伸长脖颈领刀了。
思维还停留在千年之后的梁祯,不由得在暗地里抱怨道,这古代的人命,是真不值钱。
五天下来,梁祯就挨了两顿板子,共计四十大棍,一顿是因为他的人列队慢了半拍,另一顿则是他手下的某个兵在变阵时跟丢了,老半天才被发现,害得十个队官一起吃了一顿竹笋炒肉,个个吃的皮开肉绽,才算止住。
梁祯不得不感叹,这古人的体格,是真的壮实耐打,要是换做自己后世的那具躯体,估计早到奈何桥前排队去了。而现在这具,躺了半天后,就又能动了。
“军候,这曲旗,你可有想法?”旗手黑子身高六尺八寸,膀阔腰圆,嘴唇左下方,有一颗大大的黑痣,故而有了“黑子”这个外号。
“他们有什么创意没有?”梁祯抓起那面长数尺的蓝色旗帜,旗帜上还有没有任何标识,“别到时候撞了,又要重新花钱。”
“有的想纹三角形,有的想纹四边形,有的想纹五边形。”
梁祯抓着自己的头发,说实话,他上一生,最怕的,就是设计图案这玩意,尤其是这种要求甚是明确,但参考物几乎就是全部选择的情况——旗上不能纹军候的姓,不能只是写曲的番号,还要有一个醒目的大图案,而且这个图案还必须制作简单,不然黑子也不会纹。
“我们是第几曲?”梁祯内拧的眉头忽然松开:我怎么没想到!第几曲就在旗上纹个几边形不就行了?还费什么心思。
“第八曲。”
“那就纹一个八边形。”
“这……”黑子面露难色,“军候这个,我也没见过啊。”
梁祯找来一块小石头,在泥地上画了起来,他本以为这八边形没什么难度,然而试了好几次后,都还是不像样子。
“有钉子吗?”
“有。”黑子跑开了,不多久,就抱着一只大布袋走了进来,袋口的绳子一抽开,“军候。”
梁祯取来一段绳子,平均折成八段,然后从布袋中挑出八颗长钉,再用石头,按着绳段的长度,将它们敲进厚实的黄土中,最后将绳子慢慢地围着铁钉,绕了一圈:“就长这样。”
“好,我去试试。”
“夫馀地地广人稀,且多骑兵。而我们,主要是步兵,大家可知道,步兵对付骑兵的最好利器,是什么?”赵苞左手执着一把木质温润如玉的长弓,右手按着腰间的佩剑,俯视着土台下的军士。
众军士屹立不动,偌大的校场里,鸦雀无声。
“没错,就是箭,所以想要获胜,你们就必须有一手好的箭法。”赵苞自言自语道,“现在,就开始练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