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书,你这是为何?”崔平站在一处用于接待的偏厅门口,雪白的上牙轻轻地咬着下唇,脸色红中带黑。
“下官梁祯,见过崔县长。”梁祯故意将声音拖得老长,“还请崔县长,安排食宿,以免误了宗将军的部署。”
“不知梁文书,来鄙县有何贵干。”崔平的嘴唇开始颤抖,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来跟自己说话了。
梁祯眉毛一挑,嘴角一弯:“此乃军机大事,恕下官无可奉告。”
“你!”崔平气得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你……哈哈哈哈。”
“来人,带梁文书等人去驿馆暂歇。”
看着气极反笑的崔平,梁祯心中可是乐开了花,然而他还不打算就此打住:“县长,我们这些人,多来自凉州,讲究无肉不成宴,无酒不成席,还望县长能照顾一下,他们的饮食习惯。”
“梁祯!你不要欺人太甚!”崔平一跺脚,右手手指点着梁祯的鼻孔骂道。
“嗨!你这鸟人,爷爷从凉州跑来这给你打仗,吃你点酒肉,你还不乐意了是吧?”大眼胡儿立刻嚷嚷起来。
“你是何人?这有你说话的份?”崔平就像一座已经酝酿了数千年的火山“轰”的一声,爆发了,头发炸起,冠冕歪斜,脸色铁青,血管暴突。
“胡儿,休得无礼!”李雕儿赶忙呵斥道,接着头一甩,对站在旁边,同样气得脸色发青,但却只能强忍着的公孙强道,“还愣着干嘛?带我们去驿馆!”
“边鄙之人,粗暴无礼,还望崔县长莫要见怪。”梁祯拱手一礼道。
“哈哈哈哈哈,不见怪,不见怪。”崔平慢慢地握紧双拳,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中,凶光外漏,“不见怪!”
崔平气归气,但还是尽力满足了梁祯的要求,当天的晚餐,端上了八盘肉,五坛酒,而且还安排了两个粉面油脂的歌妓,前来陪酒助兴。梁祯笑纳了酒肉,却一脚将歌妓踢出了房间。
“文书,你这是何意?那么好的女人,干嘛就扔走了啊?”大眼胡儿又开始嚷嚷,都说军中待三年,母猪赛貂蝉。眼看着两个长相不俗的歌妓已经走到面前,却又被人粗暴地轰走,这些已经数年没见过女人的军士,又怎会乐意?
“兄弟急什么?等我们立了功回来,哪里找不到二十个比她们更好的?”梁祯一把扯开酒坛的塞子,给大眼胡儿倒满一碗,接着又给李雕儿倒了一碗,“崔县长向来执法如山,你们今天若是碰了她们,可就怪不得军律无情了。”
“果然是个没安好心的东西。”李雕儿一拍桌案,“怪不得我看他第一眼,就脊背发凉。”
“来来来。兄弟们,我敬你们一碗。”梁祯没有去回答李雕儿,以免将话题越扯越过火,而是举起酒碗,遥敬众人。
“干!”众人齐声道。
这酒辣辣的,酒液才刚到喉咙,眼睛就变得朦胧起来。眼前众人的形象也随之变得模糊。烛影晃动,光线忽明忽暗,当房间第三次明亮起来时,梁祯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多了好几张熟悉的脸庞,他们无不高举酒碗,脸带醉意,神情是那样的轻松自在。
“干!”是左延年的声音。
“干!”是徐病已的声音。
“干!”
“青诚,”梁祯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黑子,你们回来了?你们回来了?”
“什么青诚,我是胡……”
李雕儿用力踩了大眼胡儿一脚,并瞪了他一眼,大眼胡儿这才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经梁祯这一出神,房间中的气氛登时由快乐,变得沉重。因为,这十六名斥候,都是在凉州征战多年的老兵,说没有亲朋好友战死在眼前,都没有人信,只不过大家对此,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遗忘。但如今,梁祯这一走神,便将他们压在心底的悲伤,全都勾了出来。
不多时,桌上的酒菜就全被化悲伤为食欲的大伙消耗干净,于是李雕儿手一挥,让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他自己则留了下来,陪梁祯喝闷酒,一来助梁祯平复心情,二来也好增进两人之间的感情。
“夫馀贼的总攻开始前,我们就已经饿得不行了。”梁祯喝了不少的酒,脸已经红得如一只熟透的红苹果,双眼也已经睁不开了,“他们一冲,我们就崩了,没有人想过抵抗,没有人听我的,也没有人听赵长史的。”
“我亲眼看着,我的兄弟们,一个个的,死在面前,而我,却什么都干不了!”梁祯手一扬,酒碗便掉在地上,摔碎了半边,酒液溅得到处都是,“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死得不是我!!!”
“可能,上苍是想让你来给他们报仇。”李雕儿拍着梁祯的背脊,“总得有人活着,这仇才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