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完成祈祷的杜尔起身道:“但我们不能就这样进去。”
“杜尔此话何意?”
“我们得换身衣服。”杜尔说着用手揪了揪自己的衣襟,“得换一身与这个部落相差无几的。”
“嗯,若想靠得足够近,也不能太过招摇。”梁祯深以为意地点点头。
见梁祯如此说,李雕儿立刻吩咐道:“豹子,你去挑两个精干点的兄弟。”
“诺。”
按照李雕儿的思路,侦察之事,兵在精而不在多。因而他只挑了三个弓马最为娴熟的斥候出来。由自己带领,准备去侦察,但梁祯坚持要李雕儿留下来,自己带人去。李雕儿劝阻了一遍后,便顺水推舟地应了,不过劫道抢衣的事,他还是没让梁祯去做——梁祯毕竟是他们的上司,又是读书人。怎可以做这种事?
李雕儿是早上带着四个人去的,一直到星光璀璨、明月高悬时才回来,不过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大股属于牧群的骚味。梁祯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些人还真把自己当强盗了。
“你这怎么还赶着十来只羊来了?”梁祯迎上前,抬起头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雕儿吼道。
“我们也来当一把牧民。”李雕儿调皮地眨眨眼,“来,今晚加道菜。”
见有肉吃,在坐的人无不双眼发光,将火烧得越来越旺之余,也似乎将自己的身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众人吃饱喝足后,又美美地睡了一觉。
出身于凉州的斥候们,很多在从军之前,就是牧民,因此放牧对他们而言,没有一点困难,而梁祯,则将那顶象征地位的兽皮毡一戴,就足以掩盖住不会放牧的破绽了。
大眼胡儿入戏最快,他在附近寻来几块石头,撞在口袋中,见哪头羊跑开了,就往那抛一块石子,将羊给赶回来。
因交通的落后,汉人对夫馀地是知之甚少,而人对了解得越少的东西,就越容易产生偏见。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偏见就会越来越深。比如,在汉人的想象中,夫馀地西部是大漠茫茫、烈日炎炎,东部是白雪皑皑、寒风凛冽。夫馀人莫不是以人皮为衣,人骨为饰,弯刀从来都是血淋淋的,马鞍旁,永远挂着几颗半白骨化的头颅。
不过,在这种种偏见之中,影响最深远的就是: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种地的,牛羊呢,又不想养,就是劫掠这东西,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可如今,出现在梁祯面前的这一幕,却令他大为震惊。只见瓦蓝色的天空下,是无边无际的茵茵麦浪,三五短衣农人,点缀其中,就如在翡翠之中,嵌入了几丝白玉。
一阵清风,自天空的尽头吹来,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掀起阵阵清波,清波之中,还夹杂着农人的歌声:“赠我范屠耆,使我儿女能饱食;赐我仇宁王,使我亡人可扬眉。”
“草原的部落喜欢将情感融入到自己的歌声中。”杜尔趴在梁祯身边,解释道,“只要能听懂他们的歌声,就能知道他们的内心。”
梁祯不懂夫馀人的语言,故而只能向杜尔讨教:“杜尔,他们的歌声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赞颂自己的范屠耆和国王。”
“那我们断不能在此时发兵。”豹子的外貌,让人觉得他是个粗人,但他的言行,却又实打实地告诉别人,他远比看上去要聪明,细心。
在地上观察了一会后,梁祯等人站了起来,赶着牛羊,一步步地往那一望无尽的麦田走去。
当他们从田间的阡陌中走过时,一个离他们仅有两三丈远的农人忽然从麦茎中直起身子,视线与心怀戒备的梁祯撞了个满怀。
梁祯下意识地伸手握着刀柄,并在心中默默地计算着自己与老农之间的距离,以及该以何种姿势发动进攻。然而,老农对已经仅在咫尺的危险,却是全然不觉,沟壑纵横的脸上,疲倦尽是一扫而空,面带笑容地向梁祯说了句什么。
“这老头在说啥?”走远后,同样一直紧握着刀柄的豹子咬着杜尔的耳朵问道。
“他祝我们平安吉祥。”杜尔的声音有点大,让所有人听清之余,都吃了一惊。
“呃……”
梁祯止住脚步,尽量用最不起眼的动作幅度来打量四周的地形。
这一带,虽远看是无边无际的平原,但只要走进了,就会发现,其实这平原,也是高低不平的,形如波浪,不过这波峰,也是有的高,有的矮,而想要将整块农耕区尽收眼底,就要找到最高的那“波峰”。
梁祯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在西北方找到一座突起的山峦,这山峦或许只有数百尺的高,然而在这一马平川之中,它已经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了。
然而,令梁祯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这一决定,竟让自己卷入了一个巨大旋涡之中,自己难以脱身之余,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了一大群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