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正只觉得哭笑不得,法盲的武官他见得多了,但到了司马这一级别,还能问出如此幼稚之问题的,他是第一次见,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汉律》如此。另外,在下想请问司马,司马是打算如何处理这批家眷?”
梁祯见军正脸上带着笑意,还以为他是在暗笑自己欲将那女孩占为己有,心中不禁恼火,当即严肃道:“首恶既已伏法,我打算放了这些家眷。”
“哈?”军正也板起脸庞毫不示弱道:“司马,万万不可。无论是《汉律》还是《汉军律》私放叛逆家眷,属于同情叛逆,都是要灭门的。”
灭门?梁祯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他知道,无论自己心中有多不赞同,多排斥这项法令,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能遵守。
“阿远。”梁祯叫来了邓远,“你是不是喜欢那女孩?”
“啊……呃……嘻嘻……”邓远就像一个忽然得知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女神竟然也喜欢自己的小男生,整个人都傻了,“嘻嘻”了半天,都发不出一个音符。
“对她好点。”梁祯用力抓了抓壮汉的肩膀,然后转身“逃离”了县衙。
邓远痴痴地呆在原地,直到被满脸奸笑的军正捏了他壮硕的肩膀一下,才忽地反应过来:“诺。”
逃出县衙后,梁祯转而来到东门,东门的战斗最为激烈,附近的民居也破损不少,因此梁祯索性将军营安在这里,以免滋扰其他地方的民户。
黄巾军的任丘守将似乎颇得人心,此番攻城,守备任丘的黄巾军汉战死了将近五百,只有不到两百人投降,还有一百多人竟是去向不知,而城中的百姓见官军重返任丘,脸上也无甚欢喜的表情。
梁祯下令清点任丘的库房,并将里面的物品一一登记造册,又下令出榜安民,军士无令不得擅自出营。待到一切安排完毕,时间已是初更。公事忙完了,梁祯又马不停蹄地奔往伤病营,去探视那些受伤的兵卒。
伤兵营位于离东门一街之隔的一间客栈之中,这间客栈有十五个房间以及一个可以容下六辆大车的院落。梁祯抵达时,发现客栈二楼靠近楼梯的那间客房依旧亮着灯,摇曳的火光将一个苍老的背影打在蜡黄色的窗纸,让这个人显得格外地佝偻。
那是聂老疾医,他正在跟自己的得意门徒研究着药材的搭配。梁祯没有去打扰聂老疾医,而是悄悄地摸向病房。但没等他走到病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呻吟之声。
有阳光的地方,就必定有黑暗,区别只在于,这黑暗,弄够“夺得”多少地盘。如果将被胜利的喜悦所笼罩的云、风二部比作阳光,那伤病营,就是阳光下的黑暗。
此次进攻任丘,官军的斩获是损失的三倍,死伤不过三百余人,其中受伤的又占了大半。可当梁祯放下军报上那一个个毫无温度的数字,走进伤病营中时,却只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与绝望。
因为对于钢铁而言,人体实在是太过脆弱了,伤卒们的伤,虽大多不至死,但身上却也缺了些“零件”,有人没了手指,有人成了独耳,有人缺了腿,有人少了胳膊。
而在医学尚不发达的年代,受伤往往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因为哪怕只是一个指甲般大小的伤口,也能够因为细菌感染而导致丧命。而活命的方法,很多时候,就只能是截肢。
只是截肢,对一个人尤其是身为顶梁柱的男性而言,无疑是比死更大的打击。因而伤病营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世间的欢乐进不来这里,这里的悲伤绝望也永远无法为世间所探知。
三更前后,梁祯终于忙完了所有的事务,有了一点属于他自己的时间。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黑齿影寒竟然也没有睡。
跟伤病营中的众多伤卒一样,黑齿影寒也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在高速冲向老西营的方阵时,一柄长戟刺中了她的腹部,刺中的地方甲胄尽碎,而她自身也在跟着战马跑出几十步后,摔了下去。
万幸的是,那时候战马已经力竭,速度慢了许多,黑齿影寒这才堪堪躲过了被马蹄践踏的命运。只是,命虽然保住了,但腹部的针刺感却一刻不减,弄得她无法入睡。
梁祯盘腿坐在炕上,跟黑齿影寒十指相扣,眼泪沿着脸颊一滴滴地往下落,有的打湿了衣襟,有的落在盘着的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