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慢慢变得温柔了,不是河神悲悯这群快要被饿死的汉军,而是天越发地冷了,导致上游的河道都被冰雪冻住,过不了多久,这里的渭水也将结冰,届时来自漠北的风雪,便会将这河谷中的一切,彻底埋葬。
“哈哈哈哈哈!”董卓狂笑不已,不过他不是疯了,而是他突然想出了解决的办法,“去,每个军士背负一筐土,在营地西侧筑坝,将水拦住,我们就可以抓鱼吃了!”
军士们早已饿得七荤八素,哪里还愿意去干这些体力活?董卓倒也直接,成批成批地处死不愿动的军士,然后组建了一支全部由军官组成的监督队,一手鞭子一手环首刀,蛮横地将军士们往冰冷刺骨的渭水里面赶。
远处的先零羌见状,还真以为董卓是想挡水捕鱼,纷纷发出嘲弄的笑声:“看,董疯子已经无路可退了。”
又过了四天,一堵高丈余,长十数丈的拦河坝终于在军官的马鞭和环首刀的“帮助下”,被军士们筑了起来。只是这拦河坝的构筑材料,已由最初的泥土、石头变成了泥土、石头、尸体。
超过两千名军士死在筑坝的过程中,更有三千余人河坝刚筑好,便一头栽在地上,任凭旁人怎么叫唤,也站不起来了。
拦河坝构好的当天下午,董卓下令将存粮拿出来,让每个军士都饱餐一顿。然后让军士们每人背粮半袋,水一袋,只等夜晚一到,便渡河而去。
回师的旅途同样是一场灾难,因为半袋军粮根本就不够一个壮丁食十来天。于是,瘦弱者纷纷倒下,强健者则勉强支撑。董卓的脾气也忽地怪了起来,他经常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处死整伍整伍的军士。一开始,梁祯对董卓的行为还很惊怒,直到牛辅同梁祯说,杀这么多人,是为了拿他们身上的粮食,来给剩下的人充饥。
渡河遁逃的第六天,骑士开始宰杀马匹充饥,材官则开始自相残杀,董卓又处死了一大批材官,但对骑士宰马的行为,却是视而不见。
“刘靖的人呢?怎么还不到!”第七天夜里,董卓对着茫茫的夜空咆哮,因为他部队中的马匹,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刘靖再不来,骑士们也只得杀人充饥了,而一旦这种情况出现,董卓对这支部队的掌控,便宣告结束。
这不是梁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但跟上一次一样,梁祯对此全无办法,唯一不同的,是他终于明白了赵苞当年的苦衷:哪怕你是一军之主,也有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掌控的。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汉军在长达百年的汉羌战争中,五次全军覆没的主要原因之一吧——羌人的领袖,就是部队的最高长官。而汉军的主将,却并不是他手下军队的唯一统帅。
幸运的是,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被金光映照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另一支汉军的旗号,那是刘靖部的军旗。别部司马刘靖,带着他手下的四千步骑,护送着四万多担的粮食,赶来跟董卓部汇合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军士们嬉笑着、玩闹着,将连日来压抑在心底的苦闷、彷徨、恐惧,一一释放而出。
“刘兄啊,刘兄!你再晚来一日,我可就见不到你了!”董卓拉着刘靖的手,将他迎进了自己的大帐。
刘靖饱经沧桑的脸上,也满是绝处逢生般的笑容:“我一接到将军的告急文书,就立刻率领大队赶来了。还好,及时赶来了。”
跟刘靖部汇合之后,董卓的权威得以重建,最终,他成功地将部队带回了右扶风,不过他却没有去找张温汇合,而是在离张温的大营起码两百里的旬邑驻扎下来。
也就是在旬邑,董卓收到了周慎三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
“周慎竖子、张温老儿,不听吾言,果有此败。”董卓的语气中即有愤怒也有嘲笑。
张温的心情很差,因为历经美阳、榆中、望垣三战后,当初屯驻三辅的十万大军中,只有不到两万人活了下来,剩下的不是埋骨于黄沙之下,就是消失在了茫茫原野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十万大军,绝非早年那些以万余北军为主力,再加五六万七拼八凑的州郡兵、民夫糅合而成的乌合之众。而是上到统军校尉下到基层伍长,都是久经战火考验的三边精锐,外加在平叛中成长起来的州郡精华,这些人的作用,无可替代。
周慎不知道、张温不知道、远在雒阳的衮衮诸公都不知道,帝国最后一支野战精锐的凋零,所带来的,不仅是帝国再也无力讨平西州平乱,而且是帝国权威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