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和段煨推杯换盏,眨眼间便已酒过三巡。两人脸上都已隐隐有了醉意,梁祯放下筷子,开始试着引向正题:“昨夜,有人夜闯我的营盘。”
段煨恰好在喝酒,于是手一抖,碗中的酒液就洒下许多:“梁兄,这人也太大胆了吧?”
段煨明显是个老江湖,脸上的表情控制自如,因此梁祯没能从他脸上乃至眼睛之中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只能接着道:“他想让我背叛相国。”
“什么?!”段煨空着的左掌猛击桌案,“这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梁兄,你一定得将他抓起来,好生问询,看看是谁指使他的。”
“我将他放了,试图放长线,钓大鱼。可他今天,又突然来找我。”梁祯接着道,双眼的余光始终有意无意地盯着段煨摆在桌面上的双手,“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是一座废弃的大宅,他故意让我看到,越骑校尉伍孚跟一个人密谈时的情景。”
段煨双手的手指果然都忍不住一抽,虽然立刻就恢复了原样,但这细微的变动,终究没有逃过梁祯的眼睛。
“那人是谁?”
“我没看见,但我敢肯定,他们是故意让我看见这一幕的。”
“看看这个。”段煨从桌案下取出一个木牌,递到梁祯面前,梁祯借着烛光一看,正是自己昨夜给童武明的那块腰牌。
“今早也有人来找到我,给了我这个。”梁祯能够明显感觉到,段煨的目光有点炽热。
“那人呢?”
“打发走了。”段煨耸耸肩,“跟你一样,我也想钓条大鱼。但听你这么一说,说不定明天,他也会让我看见一些奇怪的事情。”
“你怎么看这件事?”梁祯身子微微往前一逼,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张济。”段煨左肘往桌面上一压,身子同样往前一逼,“我们该会会他了。”
梁祯选择暂时相信段煨一次,于是问道:“怎么会?”
“尚书丁元雄想送他的家人回沛国,不如就让他出面,帮我们将张济约出来吧。”
从雒阳回沛国,原来走的是东线的虎牢关,但现在义军就在虎牢关外,跟董卓的大军对峙,走这条路,就是找死。因此,丁宫选择了战事没那么紧张的南线,也就是通过伊阙关先到南阳,再绕道回沛国。而伊阙关的守将,正是段煨。
梁祯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因为他刚才撒了个谎,他见到的人不是伍孚而是张绣。而现在段煨提议将张济约出来当面对质,梁祯又怎会不紧张呢?至于兴奋,则只不过是紧张带来的副作用罢了。
“你是疯了吗?”黑齿影寒给了梁祯当头一棒,“丁元雄虽然现在是尚书,但他之前可担任过光禄勋,司空,司徒。一个当过三公九卿的人,为什么要亲自去求段煨给他的家人放行?”
董卓虽然是相国,大权独揽,但他本人表面上,却还是一直主动地拉拢并将士人委以重任,就比如司空荀爽、司徒王允之流,都是在董卓的半推半捧之下上位的。既然是强迫人家当这个官,那实权就肯定是有的。
因此,常人看起来牢不可破的关隘,对这些位列台司的大员而言,让它开就是一张出关文书的事。哪怕懒得弄文书,也只需以相国府的名义,向守将打声招呼就可以了,根本就不需要用到贿赂守将这种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的低招。
“你这么一说,也是有点道理。”梁祯托着腮帮想了会,忽然神色一惊,“难不成,段煨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将我跟张济一网打尽吗?”
“猜忌,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唉……”梁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们两个。”
“如果你是谋划这件事的人,你的目的是什么?”黑齿影寒忽然问道。
“如果我们三个火拼,相国那边必然军心大乱。”梁祯喃喃道,“关东的叛军若趁势进攻,说不定,就能得胜。”
“还有一种可能。”黑齿影寒忽然竖起一根玉指,“如果让相国看见,我们三个跟丁宫聚在一起呢?”
“但相国远在虎牢关……”
“相国真的是在虎牢关吗?”黑齿影寒截断了梁祯的话,“陛下的重要性,相国不可能不清楚,但为什么,他会仅让三个校尉留守雒阳?”
如果要将董卓身边诸将做一个信任度排名,那排在第一位的,一定是牛辅。因为牛辅是董卓的女婿,跟董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因此哪怕他吃了再多的败仗,哪怕他再不受董卓待见,董卓也应该让他来留守雒阳才对。
两人正说着,屋子外忽地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声,叫声之中,还混杂着毫无章法的脚步声。梁祯侧耳听了好一会,才终于听清了三个出现得最为频繁的字: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