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棋盘上仅剩的几只象、相、仕,梁祯心中悠然生出一丝夹杂着恐惧的莫名怒意,因为他自打出生至今,都未曾经历过一次像现在这样的“完败”,即无论自己做任何努力,结果都是在折损自己的兵将。而自己的对手,却几乎是毫发无损。
“一切的谋略,算计的,都是人心。”黑齿影寒没有对梁祯的话作出任何回应,而是直接点出了这个名为“政治”的游戏的规则,“实力不够的人,就像被蒙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的刀手,无论作何努力,都伤不了对手分毫。因为,他们根本连对手是谁,在哪,都不知道。”
“我们的对手就是袁绍。”梁祯用力地敲着棋盘,“我们找不到的,只是藏在内里的间者。”
“间者,是抓不完的。”黑齿影寒叹道,“不说别人,就说太原的三望族,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两面为人,一方面让自家的子弟进入你的幕府,另一方面,只怕早就跟袁绍谈好了价码。”
梁祯知道,黑齿影寒说的一点也没错,而且逐个逐个去查这些人不仅不会对面前的情况有任何改善,反而还会恶化自己跟并州豪门之间的关系。
“所以,我们真正要做的,是立刻让我们的间者进入冀州,以知晓袁绍的意向。”黑齿影寒直接抓起一只红色的仕,“啪”的一声拍在棋盘空着的那一边的“将”位旁。
“太原的望族跟袁绍交好,是因为袁绍的确占据着极大的优势。投奔他,不仅可以保住自己的利益,而且还可能获得更多。”梁祯手一伸,抓起了被黑齿影寒拿走的那只象棋,“但我们呢?有什么本钱去吸引袁绍身边的幕僚呢?”
“韩越是你的小舅,如果你最终成功了,他的地位又岂是投靠别人可以相比的,但为什么,他会背叛你?”黑齿影寒向前一探,盯着梁祯的眼睛看了一个弹指,然后才樱唇微动道出三个字,“不得志。”
不得志,直白点说,就是贪欲。因为每个人,尤其是读书人,都会怀有“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壮志。然而,无论在任何时候,能够供人施展抱负的位置总共就那么几个,而怀有雄心壮志的人却总是不计其数的。
因此,无论袁绍再怎么任人唯贤,都总有那么几个身边人会自觉受到了袁绍的冷落,这种感觉一旦持续的时间长了,人就难免会因愤恨而生出二心,从而为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儁乂是冀州人,说不定他在那边有些门道。”梁祯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让出身冀州的张郃参与一下比较好,“你觉得呢?”
“在理。”黑齿影寒想了想,还是从衣袖中摸出一柄黄铜钥匙,“你要去见见他吗?”
“韩越吗?”
“嗯。”
“说到韩越,我倒是犯了难。”
韩温只有韩霜灵一个女儿和韩越一个儿子活到成年,而在韩霜灵死后,韩越就成了韩家唯一的后代,因此,要是梁祯按寻常的方式来处理韩越,那么他便成了亲手掐断韩家香火的“罪人”。
“我已经害死了霜灵,如果再杀掉韩越,那我跟那禽兽,还有什么区别?”梁祯盯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一字一顿道。
黑齿影寒低着头,看着那只放在自己面前的“仕”,良久才道:“想好了?你不是一个人,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别人记在心里,并以此,揣摩你的心思,以指引自己做事。”
“说点人话。”梁祯白了黑齿影寒一眼。
黑齿影寒又将手伸出茶盏之中,沾了点水,在桌案上写了几个字:任人唯亲。
“你是说,放了韩越,别人就会认为我是任人唯亲之人?”
黑齿影寒擦掉桌案上的水迹,摇了摇头:“不够。”
梁祯拧紧眉头又想了想:“他们会认为我是任人唯亲的人,所以即便明知我的亲信做错了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不仅如此,他们还会投我的亲近所好,逢迎他们。是这样吗?”
黑齿影寒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棋盘发呆。
梁祯就权当她默认了,于是抓起那把黄铜钥匙看了老半天,这期间,他曾五次翕动嘴唇,然而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
“我想先见一见梁规。”梁祯将钥匙放回桌面。
这些天来,梁规一直寄住在韩温在晋阳的家中,这是一间只有篱笆作院墙的木屋,屋顶上盖着三层茅草,前院栽着两棵龙柏,乍看之下,倒是有几分《陋室铭》中的陋室的味道。
韩温憔悴了不少,原本还算乌黑的头发现在已经是银黑交错,额头上,也多了几道深入沟壑的皱纹,他一见到跟在梁祯身后的黑齿影寒,便欲扑上前跟她对话,然而最终还是忍住了,摆出一副笑容来招呼梁祯。
“祯,你来啦?”
“岳父。”梁祯对着韩温行了个天揖,“我来看看你老人家,顺便看一下去疾。”
“好,去疾,快出来,见见你大人。”韩温回身朝屋内叫道。
然而,屋内却迟迟没有动静,韩温一愣,旋即一怒,快步入内两下便将仍在不断挣扎的梁规提了出来:“还不快向大人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