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若自感有心无力,便应提早觅一忠义之臣,尽心相辅,如此待到国泰民安之日,亦可衣锦还乡。”
“最忌的,就是如那槐嚣一般,既无一统之力,又不肯择主而事,最终落得个身死军覆,为世人所轻的下场。”
黑齿影寒背脊上的冷汗,又多了一层,她知道,如果张杨再问下去,估计着董昭就要说到,用她的脑袋来跟梁祯断绝关系,并作为投靠袁绍的投名状了。不过,虽然想到了这点,但她也没有多言,因为自打她跟着董昭进入郡守府的那一刻开始,这一结局,便也算是意料之中了。更何况,今夜的决定权,全在张杨,而不是在她或董昭手中。
张杨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话该问到什么地步,就该适可而止,从而给在场各方都留下一点颜面,免得撕破脸皮,因此董昭话音一落,他便陷入沉思之中,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不问,董昭自然不会说,董昭不说,黑齿影寒自然是继续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以保持和气。
张杨想了整整一刻钟,方才郑重地站起身,对着黑齿影寒一揖到底:“张杨,愿遵梁将军将令。”
“府君万不必如此。”黑齿影寒哪里肯受张杨的礼,赶忙闪身避开,同时一揖到底,“府君此刻施以援手,于梁将军而言,定是雪中送炭,这份恩情,将军定终身不忘。”
重新落座后,张杨身子往前一倾,急切道:“不知梁将军有何将令?”
“将军欲请府君率河内之兵,出屯斥丘,以备袁谭。”黑齿影寒将梁祯的话没有一丝保留,全说了出来。
“府君,此举虽风险甚大,但若成了,便是大功一件。”董昭贴在张杨耳边道,“这就是某刚才所说的赌注。”
“好!请四郎回禀梁将军,张杨遵命!”张杨再度拱手一揖。
得到张杨的保证后,黑齿影寒登时身子一松,背脊上的冷汗也瞬间蒸发了干净,就连小腹上的伤口,也不觉得疼了。
只是,身上的伤虽不疼了,可心上的却还是那么的疼,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盈儿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的时候,她的身份,还是明思王的爱女,那时她心目中最亲近的人,是先生范元。
范元得知这种情况后,便给她吹了一曲,曲声哀婉凄人,听者只觉肝肠寸断。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一曲毕,范元开口唱了起来,“……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便纵有,千种风情,应与何人说?”
“为什么吹这曲……”盈儿本就伤心不已,被范元这一激,更是悲痛欲绝。
范元却哑然一笑:“诗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这世上,真正懂我们的,关心,爱护我们的人,也只有父母了。但父母,毕竟不能陪我们一世,可令我们悲痛欲绝的事,却会终生相伴。怎么办呢?”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它发生之前,多作准备。就比如此曲,初听只觉肝肠寸断,再听便觉催然泪下,三听,便觉不过如此。”
“是啊,这人生在世,遇到的所有忧愁,所有悲苦,不也像这曲《雨霖铃》一般,不过如此吗?”
范元的办法,可以总结为四个字:以毒攻毒。
初听着瘆人,但用起来却觉得很有效,因为正如范元所说,父母之后,是没有人愿意听你吐露哀愁的。
黑齿影寒站在驿馆的西楼之上,看着如钩的弯月,寂寞的梧桐,深锁的清秋,手便在不知不觉中,放到了胡笳的音孔上。
一曲未毕,耳畔已传来抽泣之声,初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在泪流,但脸庞上又哪有半点眼泪带来的腌制感?于是扭头一看,却发现梁规正蹲在不远处的栏杆旁,掩面而泣。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呜……呜,有,有人找你,叔叔。”
来客是董昭,这令黑齿影寒一惊。不过令她更惊慌的,是董昭的开场白。
“此曲之凄迷,不似男儿不得志之音,倒像极了怨妇的深闺之泣。”
“胡说八道!”黑齿影寒“哼”了声,转身就想走。
“四郎之心病,某倒有一方可医,不知四郎愿听否。”
黑齿影寒止住了脚步。
“袁本初曾有评云:至刚易折,慧极必陨,深情难寿。”董昭侧着身子对着黑齿影寒,边说,边轻摇羽扇,一副天下尽在掌中的模样。
“先生此语,若是听者换作别人,只怕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确实,在这个武德充沛,游侠之风尚未消退的年代,说一个男儿是女子,是万分危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