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儿跟白儿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白儿给梁祯下的“命令”,总是带着恋人间特有的戏谑成分,梁祯遵从的时候,心中也总是乐开了花的。但盈儿不同,因为她,向来是不怒自威的,因此每当她语气一变,梁祯的内心,就要提到嗓子眼上、那感觉,就像是孩提在母亲面前时一样。
梁祯乖乖地按照黑齿影寒的“指示”,挪好了位置,然后立刻忐忑不安地问道:“然后呢?”
“你知道,人最可悲的地方是什么吗?”
“什么?”
“好人不想做,坏人不敢做。”黑齿影寒说着,眼眉一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梁祯一眼,“你现在面向的方向,是南方。”
梁祯一听,立刻吓得脸无人色,同时,身子下意识地从蒲团上弹起,在地上一滚,滚得远远的,然后方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让他如此惊惧的,不是别的,正是“礼法”,因为这坐北面南,可是天子的专属,其他人要是敢这么坐,就是实打实的僭越之举!
“大丈夫处世,生当如初升之旭日,光芒盖世。死亦当如那春日之惊雷,举世皆颤。倘若瞻前顾后,止增笑耳。”黑齿影寒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吓得梁祯差点没有直接撞破屋顶飞出去。
“不不不不!”梁祯一口气说了不知道多少个“不”,直到自己气都喘不上了,才敢稍作停顿,以缓过气来。
黑齿影寒这话,要是放在十多年前,梁祯是一定会拍着胸脯跳起来,大声应和的,但现在他却只想拒绝,为什么?因为人是会变的,梁祯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多年,所思所想,也只能慢慢地跟现实接轨,至于那些此前脱口而出的不敬之语,此刻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我只不过是想以丞相之尊,战死疆场而已。盈儿何故让我负骂名而死?”梁祯的想法是,自己当一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他的部下们也各个位列台司,然后再跟袁绍决战,赢了,自然就是名副其实的国之柱石,光宗耀祖。
即使输了,以三公九卿之尊战死,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毕竟,都做到三公九卿了,人能体验的,能享受的也都算是享受过了,死了,也算是值了。但盈儿这话,却让性质完全变了!因为,一旦梁祯称帝,要是赢了自然最好,可一旦输了,那就是实打实的逆贼,是要像王莽一样,背负万世骂名的!
梁祯还不是桓温,没有那份“纵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的洒脱,因此盈儿的话,他是万万不敢苟同的。
“在公卿百官眼里,即便你只当这个小小的‘平北将军,并州刺史’也是弄权欺君,不可能有好名声。因此要么你就专心致志地与袁绍决战,别想官爵,要么你就一步登顶。可你要是夹在中间,只会被所有人耻笑。”
梁祯低着头沉吟良久,方才长叹一声,他终究,还是被黑齿影寒说中了——好人不想做,坏人不敢做。因此,只能继续“委屈”自己。
“我还是一心对付袁本初的。其它的,日后再谈。”
就这样,愁眉紧锁的梁祯带着将近两万大军,簇拥着四台高耸入云的霹雳车,从邺城出发,开往袁绍的下一座要塞,邯郸城。
邯郸,是战国七雄之下赵国的都城,这是一座纯粹的坚城,因为哪怕是昔日有着虎狼之师的美誉的秦军,也曾在它的城墙下,撞得头破血流,损兵折将不止,还一无所获。
因此梁祯对攻克邯郸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四辆霹雳车上,因为这些大家伙虽说准头奇差,但好在,邯郸城的体积可比那小木屋大得多,而霹雳车抛出的石弹,只需击中城墙的任意部分,或是砸在城中的民居中,都足够给邯郸军民的士气,带来沉重的打击了。
在攻城开始之前,梁祯先照例叫来一众将校,推算攻城时己方的可能遭受的损失数,推算一共进行了三次,持续了两天一夜,结果却是相差无几:如果要攻陷邯郸,梁祯军起码要付出六千军士伤亡以上的代价。
这一代价,无疑是梁祯所不能接受的。因此梁祯决定,按照惯例,先礼后兵,以求不战而屈人之兵。
但怎料这邯郸的守将却跟审配一样,也是个硬汉——梁祯的信使刚到城下,还没来得及站定,就遭到了当头一箭。万幸的是,这邯郸城上射出来的箭,准头较之邺城上的那几张床弩,是差了不少,因此信使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梁祯大怒,立刻下令部曲发动进攻,以勘察邯郸城墙的弱点,以便霹雳车投掷石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