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在的,梁祯心中对刘备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其中既有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也有对这位一代枭雄的防备。因为他知道,刘备早在拜入卢植门下读书期间,就已经流露出了,终有一天,自己要立于黄罗伞之下的梦想。
而历史上,刘备之所以能够在天下渐定,群雄或死或败的建安中期,日渐壮大,靠的,除了他过人的魅力及手腕外,还有的就是他被汉帝所追认的皇室血统。而刘备之所以能有这次与汉帝相见,并被汉帝“承认”为皇叔的机会,还是全拜曹操所赐。因为那时,刘备恰好投在曹操帐下。
而贾诩现在的计策,虽说有可能令梁祯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奇效,但同样的,要是让刘备见了汉帝,那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梁祯就会凭空多出一个头号劲敌来。
“只是我观玄德兄,终不似甘心久居人下之人啊。”梁祯叹道,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备、关羽、张飞、赵云这四人,哪一个都不是等闲之人。而且这世间上,似乎也不存在哪位君主,能将这四个人牢牢控制住,公孙瓒不行,袁绍不行,梁祯自问就更不行了。
“纵观天下之事,失之得之。德源若向天子举荐玄德,虽日后恐有养虎为患之嫌。但须知,邯郸之坚,不在邺城之下,何况我军所携之粮,已然不多。若是在这邯郸城下相持日久,只怕未等袁本初率大军攻至,我军便会因缺粮而溃败。”
梁祯陷入了沉思,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是否要饮鸩止渴的境地之中,因为如果向朝廷举荐刘备,那就无疑是在给日后的自己树敌,可若不向朝廷举荐刘备,以换取刘备放弃对袁绍的支持,那只怕自己连日后都没有了。
“为了不被渴死,这哪怕是一杯鸠酒,我也得饮啊。”梁祯苦笑道。
贾诩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因为梁祯已经采纳了他的谏言,因此也无需他再说什么了。
次日天晴,刘备跟梁祯便各遣随从来到约定地点,先将四周打扫干净,摆上桌案、蒲团、酒食,然后便各归本阵,留下地方给两位主将叙旧。
刘备一身橙色的绸衣,发冠高束,不着甲胄,右腰悬剑,左腰悬玉,倚然一副君子形象。
“玄德兄。”梁祯在离刘备五步远的地方立定,双手一揖道。
“德源兄。”刘备也是双手一揖,“唉,不曾想当年一别,至今已是匆匆十余载。”
“是啊,当年西州韩遂等贼作乱,兵乱连年,朝廷催促甚急。故而祯临走之前,也未来得及与兄道别。所幸,今日能在此地与兄相遇,就还请兄与祯共饮此佳酿。”
梁祯说着,将侍从们备好的酒放到桌面上,拍碎泥封,给两人各倒满了一碗。
“玄德兄,请。”
“德源兄,请。”两人各自谦让之后,便一同举起酒碗,先是相敬一碗,而后便一饮而尽。
“此酒入口绵,落口甜,饮后唇舌之间,尽是酒香环绕。当是好酒。”刘备放下酒碗,连声赞道。
“此酒乃兹氏县所产名酒,祯平日,还舍不得饮呢。”
没想到,刘备一听到这话,却是长叹一声,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也多出了一丝愁色。
“玄德兄为何发愁?”梁祯有点奇怪,因为当下能令刘备发愁的事,似乎也就仅剩梁祯围在邯郸城外的大军了,但就算刘备真的为此而愁,那在梁祯面前,也是万万表露不得的。
就像梁祯,虽然也是被缺粮问题给弄得焦头烂额,但也要带着一坛需消耗许多粮食方能产出的名酒来跟刘备相见,以借此显示自己的兵精粮足。
“备数日前,带兵过柏人县,路遇一老者,老病濒死,其最后之夙愿,便是能饮一口温酒,只惜他的家中,早已无半粒粮食,又哪还能酿酒呢?”
梁祯有点恼怒,因为在他听来,这是刘备在暗讽自己糟蹋粮食。但这火他是万万不能发的,毕竟要是自己现在发作,那不就等于对号入座了嘛。
“时逢乱世,这些奢侈之物,还是戒了为好。如此,亦能节省民力。”梁祯先是一笑,然后也露出苦瓜干似的脸色,“只是……”
见梁祯久久不说话,刘备便开口追问道:“德源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